那怎么能一樣?你們都是知識分子,起的名字肯定好聽。”
另一名婦人嗤道:“名字好聽有什么用?按我說,鄉(xiāng)下孩子就該起個賤名,好養(yǎng)。”
“出生就被父母拋棄的孩子,能有什么好福氣?也就阿牛無兒無女,收養(yǎng)一個以后能給他養(yǎng)老而已?!?/p>
鳳珍是之前吃了南瑾的包子,說話要好聽些。
但別的婦人可沒有吃過她的包子,加上長久以來對知青的怨恨,對她們也就沒有好臉色了。
是的,村民們對知青,算得上是怨恨了。
七七年恢復高考后,多少知青拋妻棄子,或者拋夫棄子回城?
當初他們剛下來時,為了能少受些苦,干些輕松的活,也是手段百出,嫁人或娶妻。
結(jié)果最后卻獨自回城,哪怕孩子嗷嗷哭著挽留,也不肯留下來。
剛才說話陰陽怪氣的一位婦人,她家就是遭了那樣的罪。
兒媳婦去年拋夫棄子回城去了,最小的孩子當時才幾個月,還沒有斷奶,她媳婦就那樣狠心走了。
所以,她對知青特別怨恨。
南瑾并沒有要改變她們想法的意思,而且,確實有很多知青做得很過分的,她也沒有權(quán)利說什么。
所以,她也只是笑笑,繞過她們走向前,看到之前的那個李春蘭抱著孩子,在給她喂米湯。
現(xiàn)在還沒有多少奶粉,或者說奶粉很貴,也很難買。
這兩年改革開放,不少政策都放松了很多,也有人家里悄悄養(yǎng)些雞鴨的。
特別是家里有孕婦的,都會想辦法多養(yǎng)些雞,等孕婦生產(chǎn)后,多吃些姜酒雞,好下奶,不然就會餓著孩子。
阿牛是村里的孤寡,自然不會準備那些,甚至他家里連一只雞都沒有。
只能喂些米湯了。
還好,孩子應該是餓著了,有吃的就張嘴。
孩子也很乖,除了張嘴喝米湯,沒有哭鬧。
小嬰孩睜著一雙純凈的眼睛,好奇地四處張望。
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一口一口地抿著米湯,那乖巧的樣子,讓南瑾的心軟了軟。
“阿瑾,是不是很可愛?以后我們也生個這么可愛的孩子怎么樣?”
張小浪湊到她身邊,也探頭看著孩子,嬉皮笑臉地占便宜。
李春蘭抬頭看他一眼,罵道:“張小浪,你敢欺負新知青試試?”
又看向南瑾兩人,淡淡道:“如果他欺負你們,你們只管去找我,我會為你們作主?!?/p>
張小浪還是那副嬉皮笑臉的嘴臉:“春蘭嬸,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欺負人了?”
南瑾沒有錯過李春蘭眼底一閃而過的厭惡,卻只是微微點頭,沒有多說什么。
孩子也看過了,她也沒有再留下來,拉著廖志英一起往回走。
走出那處小院子后,廖志英忍不住嘀咕。
“那些人也太過分了,我們又沒有招惹她們,憑什么這樣說我們?”
南瑾聲音淡淡:“她們對我們不熟悉,又有那么多前任知青做下的混賬事,她們厭惡我們也是正常的。”
“那也不能一竹竿打死一船人啊?!?/p>
“確實是不能,但也有老話,一粒老鼠屎臟了一鍋粥。”
“阿瑾,你怎么能看得這么開的?”
“不然呢?要死要活?日子總還是要過下去的?!?/p>
廖志英張了張嘴,竟是說不出話來。
以前的她,凡事總要爭出輸贏,但離家下鄉(xiāng)前,媽媽一直叮囑她,得改改自己的性子。
她也想著,剛剛下鄉(xiāng),什么都還不熟悉,能忍則忍。
“你這都快要成忍者神龜了?!彼止玖艘痪洹?/p>
南瑾忍不住輕笑,如果廖志英知道她下鄉(xiāng)前的舉動,就不會再說這樣的話了。
她不與村民們起沖突,一來也是因為剛剛下鄉(xiāng),她往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都會在這里,甚至可能往后余生都在這里了,抱著遠親不如近鄰的心態(tài),能處則處。
更何況,村民們的怨氣,是針對那些知青,并不是針對她,她只不過是池里的那條魚而已。
最重要一點,別人也只是口頭說兩句,既沒有指名道姓,也沒有對她造成什么傷害,自己沒有必要豎起一身刺,逮人就咬。
“媽,你怎么發(fā)燒了也不說?我背你去衛(wèi)生所。”不遠處傳來一聲焦急的男聲。
南瑾與廖志英相視一眼,都好奇地順著聲音走過去。
還沒有走近,就聞到了一股牛屎尿的惡臭。
婦人微弱的聲音傳來:“長方,不去衛(wèi)生所,給我沖點淡鹽水就好?!?/p>
“媽,不行,你燒得太厲害了,不去弄藥吃,你會撐不下去的?!?/p>
陸長方焦急地彎腰,將母親抱起來往外面大步走去。
“他們不會給我們藥的,別去了。”陸母不想讓兒子去看那些人的臉色。
她已經(jīng)習慣了,熬熬就過去了。
陸長方?jīng)]有停頓,長腿邁得很快。
廖志英與南瑾兩人剛好走到,瘦削得像竹竿一般的青年男子,懷抱著一名臟污,同樣瘦得像麻竿,頭發(fā)花白的老婦人匆匆走出來。
陸長方看也沒有看兩人一眼,抱著媽媽大步往外面的衛(wèi)生所走去。
村子里沒有衛(wèi)生所,想去衛(wèi)生所,要走到大隊才有,離這里還要走上十多分鐘。
南瑾回身看了眼他們出來的地方,那邊是牛棚,四周木柱子搭起來的,頂上是稻草頂。
一頭灰黑色毛發(fā)的水牛在里面吃草,不時甩甩尾巴噴噴鼻息。
在牛棚旁邊,還有四間又矮又窄的房子。
陸長方剛才就是抱著婦人從其中一間房子里走出來的。
房子前的空地,坐著兩名同樣頭發(fā)花白的老頭子。
老頭子身上的勞動布衣服又臟又破,補丁疊著補丁,滿是皺褶子的面容上盡顯憔悴,雙眼麻木地看著旁邊牛棚里的牛。
另一個簡單搭起的灶旁,一名老頭蹲在那里引火,被濃煙嗆得咳了兩聲。
廖志英輕輕碰南瑾,小聲道:“阿瑾,他們住在這里,不會就是鳳珍嬸子嘴里的壞分子吧?”
南瑾沒有說話,心中卻是悲涼。
看他們麻木的神情,早已經(jīng)被生活壓彎了曾經(jīng)挺直的腰脊。
她們站得這么遠,都能聞到牛棚里的臭味,他們就住在旁邊,長年累月之下,到底是如何撐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