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逆光而立,將帳內(nèi)的光線盡數(shù)遮擋。
來人一身戎裝,滿是征塵,臉上還沾著幾道黑色的硝煙痕跡,唯獨那雙深邃的眼眸,在昏暗中亮得驚人。
“小峻!”
趙淑珍手里的筷子“啪嗒”一聲掉在桌上,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又瞬間被注入了無盡的生機。
她猛地站起來,跌跌撞撞地沖了過去。
“我的兒!你……你真的回來了!”
“媽,我沒事?!?/p>
霍峻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他穩(wěn)穩(wěn)地扶住幾乎要軟倒在他懷里的母親,目光卻越過她,越過同樣激動得滿臉淚痕的霍晴和霍陽,精準(zhǔn)地落在了那個安靜站立的身影上。
蘇煥就站在桌邊,沒有像其他人一樣蜂擁而上。
她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看著這個滿身風(fēng)霜的男人。
明明狼狽不堪,那身軍裝卻被他穿出了頂天立地的氣勢。
四目相對,千言萬語,都化作了她唇邊一抹淺淡卻溫柔的笑意。
霍峻的心,像是被一只溫暖的手輕輕拂過,所有在生死線上徘徊的疲憊和緊繃,在這一刻悄然消散。
他快速地拍了拍母親的背,又對通紅著眼眶、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的父親霍振邦點了點頭,最后在弟弟霍陽的肩膀上重重捶了一下。
“爸,姐,阿陽,我回來了?!?/p>
應(yīng)付完家人,他邁開長腿,徑直走向蘇煥。
他在她面前站定,高大的身影幾乎將她完全籠罩。他垂下眼,看著她平靜卻蘊含著力量的眸子,聲音低沉而歉疚。
“讓你久等了?!?/p>
他感謝她在他“身死”之后,獨自扛起了所有風(fēng)雨,穩(wěn)住了整個霍家。
蘇煥卻只是大度地一笑,那笑容明媚得晃眼,“回來就好。工作要緊,我懂?!?/p>
她這副全然理解的姿態(tài),讓霍峻的心再次一震。
“哎呀!都站著干什么!天大的事也得先填飽肚子!”
趙淑珍已經(jīng)抹干了眼淚,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把所有人往桌邊按。
她將搪瓷飯盒里的飯菜一股腦地全擺了出來,濃郁的肉香和雞湯的鮮味瞬間霸占了整個營帳。
“快吃快吃!小峻肯定餓壞了!煥煥也吃!”
霍峻“嗯”了一聲,他似乎是真的餓狠了。
沒有半句客套,端起碗就大口大口地扒起飯來,那吃相,跟在家里時那個冷靜自持的軍區(qū)司令判若兩人,倒像個在外面野了好幾天終于回家的半大小子。
蘇煥看著他狼吞虎咽的樣子,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自己則依舊小口小口地,保持著一貫的優(yōu)雅。
一時間,營帳內(nèi)只有碗筷碰撞和咀嚼的聲音,氣氛卻無比溫馨。
眼看一鍋飯菜快要見底,霍振邦那張緊繃的臉才稍稍緩和,他放下筷子,沉聲開口,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
“現(xiàn)在,可以說了吧?!?/p>
他死死盯著自己的兒子,“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此話一出,所有人的動作都停了下來,齊刷刷地看向霍峻。
霍峻將碗里最后一口飯咽下,拿起水杯灌了一大口,這才將這幾天發(fā)生的情況,言簡意賅地說了出來。
“自打來到演習(xí)場,我就知道事情不太對勁?!?/p>
他的聲音恢復(fù)了慣有的沉穩(wěn)冷靜,每一個字都像是淬了火的鋼,擲地有聲。
“原本應(yīng)該按規(guī)定應(yīng)該被使用的空包彈,不僅位置沒被挪動過,數(shù)量還不見減少。這樣的錯誤,在行動里是絕對不允許犯下的?!?/p>
霍振邦的臉色瞬間沉了下去。
在軍隊里,彈藥就是生命線,任何一絲一毫的差錯都可能是致命的!
霍峻繼續(xù)說道:“我當(dāng)時就覺得有問題。但我猜不透對方的意圖,也不知道我們內(nèi)部,到底藏著多少條毒蛇。為了不驚動背后那條真正的大魚,我選擇將計就計?!?/p>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像是蟄伏的獵豹終于亮出了爪牙。
“我故意留在營帳,趁著李卓外出執(zhí)行任務(wù),又在山頂上提前放置炸藥,趁著大雨引爆,造成泥石流的假象。”
“又讓手下信得過的幾個兵,把身上所有能證明身份的、值錢的東西,手表、津貼、家信……統(tǒng)統(tǒng)丟在營帳里,偽造出被炸死掩埋,然后,跟著我從營帳后面的密道,躲了出去?!?/p>
“這才輕松騙過了郭宇?!?/p>
霍峻云淡風(fēng)輕,仿佛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小事。
可蘇煥的心,卻猛地一疼。
炸藥,大雨,泥石流,密道……
這些詞組合在一起,聽著驚心動魄,蘇煥的腦海里卻不受控制地浮現(xiàn)出另一幅畫面——
震耳欲聾的爆炸之后,是連綿不絕的瓢潑大雨。
那雨下了整整兩天兩夜!
山里陰冷潮濕,他帶著人,又是怎么躲過搜查,又是怎么找到食物和干凈水源的?
她光是想一想,就覺得四肢百骸都泛起了寒意。
她下意識地攥緊了筷子。
“那場雨那么大,山里又濕又冷,你們……就一直在外面躲著?”
霍峻似乎沒聽出她話里的心疼,反而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那笑容在硝煙未盡的臉上顯得格外爽朗。
“戰(zhàn)略性潛伏而已?!?/p>
他漫不經(jīng)心的講述著,“當(dāng)年在西南邊境反圍剿,我們在原始叢林里趴了七天七夜,毒蛇蟲蟻就從臉上爬過去,渴了喝葉子上的露水,餓了就嚼草根,那才叫苦!”
他似乎是想讓氣氛輕松些,不想讓家人為他這點“小事”擔(dān)心,話匣子一打開就收不住了。
“還有一次在雪山,零下四十多度,我們追擊一伙武裝分子,一口雪一口壓縮餅干就是一頓飯,眉毛胡子上全是冰碴子,凍得都沒知覺了,回來一看,好幾個兄弟腳趾頭都凍掉了……”
霍峻說得云淡風(fēng)輕,霍振邦和霍陽聽得是心驚肉跳又與有榮焉,這才是霍家的男人!
可蘇煥的眼圈,卻在一點點變紅。
她不想聽這些英雄事跡,她也不在乎那些功勛卓著的過去。
她只知道,眼前這個男人,她的丈夫,在鬼門關(guān)前走了好幾遭。
他說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根細(xì)細(xì)的針,密密麻麻地扎在她的心上,不致命,卻疼得她喘不過氣。
霍峻還在那講述著過往的事跡,桌子底下,一只腳卻被不輕不重地踹了一下。
他話音一滯,疑惑地側(cè)頭,正對上自己母親趙淑珍警告的眼神。
趙淑珍一邊給蘇煥夾了一筷子雞肉,一邊用眼神瘋狂示意:你個木頭!看不見你媳婦都快哭了嗎!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