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蘇煥倒抽一口涼氣,腳下的動作猛地一停,手下意識地捂住了胸口。
那陣刺痛來得又急又兇,像一根燒紅的鋼針,毫無預(yù)兆地扎進了她的心臟,攪得她五臟六腑都跟著揪緊。
“怎么了?是不是受傷了?”
趙淑珍一直就在旁邊看著,見她臉色瞬間煞白,嚇得立馬丟下手里的設(shè)計圖湊了過來,緊張地扶住她的胳膊。
“我就說讓你別這么著急!快,進屋躺著去!”
“沒事,媽。”
蘇煥強忍著那股尖銳的痛楚,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可能就是剛才踩猛了,岔了口氣,緩一緩就好了?!?/p>
話是這么說,可那股盤踞在心頭的不安,卻像潑了油的火,轟地一下燒得更旺了。
霍峻那張帶笑的臉,和那句“在家等我”,反復(fù)在她腦海里閃現(xiàn)。
不,不會的。
他答應(yīng)過自己的,演習(xí)而已,都是空包彈,能出什么事?
蘇煥不停地在心里安慰自己,可那股不祥的預(yù)感,卻像一只無形的手,死死地攥住了她的心臟,讓她一下午都坐立難安,連縫紉機踏板都踩得心不在焉。
就在她快要被這股窒息感壓垮時,院門“哐當(dāng)”一聲,被人從外面用盡全身力氣猛地推開!
一個穿著軍裝的小戰(zhàn)士,連滾帶爬地沖了進來,軍帽歪在一邊,滿是塵土的臉上掛著兩條清晰的淚痕,一雙眼睛紅得像要滴出血來。
“夫人!”
小戰(zhàn)士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帶著哭腔,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把這句話問完整。
趙淑珍心里“咯噔”一下,她放下手里的活計,搶在蘇煥前面迎了上去,聲音都在發(fā)顫。
“小同志,你這是……出什么事了?”
小戰(zhàn)士看著趙淑珍那張寫滿關(guān)切和驚懼的臉,嘴唇哆嗦了半天,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眼淚先一步?jīng)Q了堤。
他“噗通”一聲,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
“趙阿姨!蘇同志!你們……你們要挺住??!”
這一跪,仿佛抽干了趙淑珍全身的力氣。
她只覺得整個世界都在旋轉(zhuǎn),耳邊嗡嗡作響,只剩下小戰(zhàn)士那撕心裂肺的哭喊。
“今天下午……軍事演習(xí)出了意外……山體滑坡引發(fā)了爆炸……”
“霍司令所在的陣營……整個……整個都被埋了……”
小戰(zhàn)士每說一個字,蘇煥的臉色就白一分。
當(dāng)聽到最后那句話時,她感覺自己渾身的血液都在瞬間凝固了。
趙淑珍已經(jīng)聽不見了,她死死地抓著小戰(zhàn)士的胳膊,像是抓著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瘋了一樣地?fù)u晃著他。
“你們是不是搞錯了?不是說軍事演習(xí)嗎?怎么會搞出這么大的事情?你給我說清楚!”
小戰(zhàn)士任由她抓著,通紅的眼睛里滿是絕望,他哽咽著,吐出了最殘忍的幾個字。
“情況屬實!”
“轟——”
這五個字,像一道天雷,直直地劈在了趙淑珍的天靈蓋上。
“那是不是就是說,我兒子他……”
她喃喃地重復(fù)著,眼神瞬間渙散,失去了所有焦距。
“不可能!不可能……”
趙淑珍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雙腿一軟,眼前一黑就直挺挺地朝著地上栽了下去!
“媽!”
蘇煥眼疾手快,一個箭步?jīng)_過去,用自己的身體穩(wěn)穩(wěn)扶住了趙淑珍!
那股鉆心的恐懼和劇痛,幾乎要將她撕裂。
霍峻……死了?
不,這不可能!
他答應(yīng)過她的!
他答應(yīng)過要安全回家的!
蘇煥眼前陣陣發(fā)黑,耳朵里嗡嗡作響,但她知道,她不能倒!
婆婆受不了這個刺激,這個家,現(xiàn)在只能靠她撐著!
她強行壓下心頭那股要將她吞噬的恐懼和悲痛,將幾乎昏厥的婆婆半抱在懷里,一雙泛紅的杏眼死死地盯著那個跪在地上的士兵,聲音沙啞得像是砂紙在摩擦。
“陣營里的其他人呢?”
他抬起頭,對上蘇煥那雙黑得嚇人的眸子,眼淚流得更兇了,他絕望地?fù)u著頭。
“沒了……蘇同志……什么都沒留下……”
“炸得……什么都沒了……”
什么都沒留下。
蘇煥的身體晃了晃,強忍住那股涌上喉頭的腥甜。
她不信!
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只要沒親眼看到,她就一個字都不信!
“我要去現(xiàn)場?!?/p>
她的聲音不大,卻異常堅定,像是在陳述一個事實,而不是請求,“現(xiàn)在,就帶我過去?!?/p>
懷里的趙淑珍似乎是被她的話驚醒,也像是回光返照般抓住了一絲希望,她猛地抓住蘇煥的衣袖,用盡全身力氣嘶喊道:
“對!我也要去!我要去找我兒子!霍峻他福大命大,他一定沒事的!我要去把他找回來!”
小戰(zhàn)士看著眼前這兩個搖搖欲墜卻又異常固執(zhí)的女人,心頭酸澀難忍,最終還是重重地點了點頭。
“……好,我?guī)銈內(nèi)ァ!?/p>
吉普車在崎嶇的山路上顛簸得像是要散架,每一次劇烈的震動,都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蘇煥和趙淑珍的心上。
車廂里死一般的寂靜,只有趙淑珍壓抑不住的、細(xì)碎的抽泣聲,和窗外呼嘯而過的風(fēng)聲。
蘇煥緊緊攥著婆婆冰冷的手,指甲因為用力而深深嵌入掌心,卻感覺不到一絲疼痛。
她的目光死死地鎖著前方,那片被硝煙染成灰黑色的天空,像一個巨大的、擇人而噬的漩渦。
她不哭,也哭不出來。
那股滔天的悲慟和恐懼被她強行壓在心底,凝成了一塊冰,凍得她四肢百骸都僵硬麻木。
她現(xiàn)在不能倒,這個家,霍峻不在了,她就必須是頂梁柱。
當(dāng)車子一個急剎停下時,一股濃烈刺鼻的火藥味和泥土的腥氣瞬間灌滿了鼻腔。
眼前的景象,比任何語言都來得更加殘酷。
原本應(yīng)該是郁郁蔥蔥的山坳,此刻變成了一片焦黑的廢墟。
巨大的山體豁開一道猙獰的口子,傾瀉而下的泥石流混合著被炸碎的樹木、裝備殘骸,將整個營地徹底吞噬。
空氣中彌漫著絕望的氣息,戰(zhàn)士們通紅著雙眼,機械地用工兵鏟、甚至是用手在廢墟里刨著,嘶吼聲和哭喊聲交織成一片悲鳴。
“嫂子!趙阿姨!”
一個嘶啞的、充滿了無盡悔恨的聲音在她們身后響起。
蘇煥和趙淑珍僵硬地轉(zhuǎn)過身。
李卓就站在那里,昔日英挺的身姿此刻佝僂著,滿是泥污的臉上,兩道淚痕沖刷出慘白的溝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