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像是一顆石子投進 平靜的湖面,瞬間激起千層浪。
“對!直接去部隊!”
“我就不信了,部隊的門是她婦聯主任一個人說了算的!”
“走,大爺,俺們給你指路!”
群眾的指責聲如潮水般涌來,一聲高過一聲。
宋慧那張精心打理的臉,此刻扭曲得不成樣子,血色盡褪,只剩下一片煞白。
她慌了。
她怎么也沒想到,事情會發(fā)展到這個地步!
“你們……你們這是要干什么?都說了是成分問題,跟婦聯有什么關系?”
“什么成分問題?我看就是你沒得到想要的東西,在這刁難人家老頭子!”
有人已經上前:“大爺,您別怕,部隊就在東邊那條路上,您順著大路一直走,看見門口有哨兵站崗的就是!”
張老頭激動得嘴唇哆嗦,一個勁地沖著眾人拱手作揖:“謝謝……謝謝各位鄉(xiāng)親!謝謝了!”
眼看張老頭在眾人的簇擁下,真的邁開步子朝著部隊的方向走去,宋慧氣得嘴都歪了。
眾目睽睽之下,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群“刁民”簇擁著老頭走遠。
但她很快就冷靜了下來。
去部隊又怎么樣?
這招兵的手續(xù),最后一道關卡必須從她婦聯這里過!
沒有她蓋的章,天王老子來了,也別想把人送進去!
想到這,她心里的那點慌亂瞬間煙消云散。
宋慧挺直了腰板,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那件引以為傲的的確良襯衫,鼻孔朝天,冷哼一聲,轉身“砰”地一聲摔上了辦公室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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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妹子!蘇妹子!”
王秀蓮像一陣風似的沖進了蘇煥的院子,臉上是壓抑不住的狂喜,激動得滿臉通紅。
“神了!簡直是神了!蘇妹子,真讓你算準了!那姓宋的婆娘,臉都給氣綠了!”
她一口氣灌下半杯水,手舞足蹈地把剛才婦聯門口發(fā)生的一幕,繪聲繪色地學了一遍。
“你是沒看見那場面,嘖嘖,周圍的人全都在罵她!后來還有人給張大爺指路,讓他直接去部隊了!”
王秀蓮越說越興奮,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拍大腿,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地湊到蘇煥耳邊:
“對了蘇妹子!我還看見一個人!就是之前我見到過的那個《軍報》的記者!他就混在人群里,拿著個小本本一直在記呢!”
蘇煥的眸光微微一閃,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
魚兒,不僅咬了鉤,還把整個漁場的水都攪渾了。
她沒有被王秀蓮的激動所感染,反而異常冷靜地問道:“王嬸,你說,當張老頭被大家指路要去部隊時,宋慧為什么不去阻止?”
“她當然是不怕了?!?/p>
王秀蓮不以為意:“婦聯雖然沒有什么特別大的實權,但在這件事上,還是有點話語權的,否則,宋慧也不會選這么個崗位,一呆就是幾十年。她看上的,無非就是油水多。”
“要不然,就郭宇那點死工資,能讓她穿得起那么好的衣服?”
蘇煥從不懷疑王秀蓮說的這些話。
不過,她還是有點不太懂。
“在部隊里,有沒有那種……可以繞過地方婦聯,直接被部隊領導看中,破格錄取的情況?”
王秀蓮被問得一怔,她仔細想了想,才不太確定地開口:
“這個……我還真不大清楚。不過,我倒是聽我家老張?zhí)徇^一嘴,說是以前有過。但那都得是天賦異稟的人,比如槍法準得嚇人,或者是什么比武大賽的冠軍,部隊搶著要的那種,才能破格。”
她頓了頓,有些發(fā)愁地補充道:“可我聽說,張老頭家那小子,就是身體壯實,力氣大,好像……也沒聽說有什么特別厲害的本事啊?!?/p>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還真不好操作。
不過,這些都不是她該操心的事情。
眼下最重要的,是怎么揭開宋慧的真面目,把郭宇拉下泥潭。
蘇煥端起桌上的搪瓷杯,指尖輕輕摩挲著杯壁上那朵已經褪色的牡丹花。
她沒說話,但心里跟明鏡似的。
宋慧不是不怕,而是有恃無恐。
她篤定張老頭一個沒權沒勢的莊 稼漢,就算鬧到部隊門口,也翻不出她的五指山。
可她千算萬算,算漏了一件事。
人心。
見蘇煥半天沒吭聲,王秀蓮以為她在發(fā)愁,剛想開口安慰兩句,卻猛地一拍腦門,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天大的事。
“哎呀!你看我這記性!”
她壓低了聲音,身子往前湊了湊,臉上帶著幾分神秘和不確定。
“蘇妹子,今兒我去市里給供銷社送手套,你猜我聽見啥了?”
王秀蓮沒等蘇煥問,就迫不及待地自己說了下去:“供銷社那個張老板的老婆,跟人聊天的時候漏了口風,說她家小子的事兒也快辦妥了,就這兩天,也能進部隊了!”
她說完,自己都覺得這事兒有點蹊蹺:“你說這天底下哪有這么巧的事?張老頭前腳鬧完,她后腳就說事兒辦妥了。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就是聽了一耳朵?!?/p>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唰”的一下,蘇煥抬起了頭。
那雙原本平靜無波的眸子里,瞬間迸發(fā)出一道駭人的亮光。
“王嬸,這天下哪有那么多巧合。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宋慧這兩天,怕是連安生覺都睡不成了。”
王秀蓮被她這副模樣看得心里一咯噔,下意識地追問:“這有什么關系嗎?”
蘇煥不答反問:“你覺得對張老頭來說,最重要的是什么?”
“那還用問?當然是他兒子的前程了!”
“對?!?/p>
蘇煥點了點頭,目光幽深地望著窗外,“一個老實巴交的農民,一輩子沒求過人。為了圓兒子那個當兵的夢,他傾其所有,甚至把跟了他一輩子的老黃牛都給賣了?!?/p>
“你以為他賣的只是一頭牛嗎?”
“不!他賣的是自己的后半輩子,是家里田地的收成,是一家人的活路!他等于把自己的命根子掏出來,畢恭畢敬地捧到了宋慧的面前!”
“可結果呢?他發(fā)現,自己豁出性命換來的希望,在人家眼里,不過是一件可以明碼標價的商品!他還在苦苦哀求,那邊卻早就跟真正的買家談好了價錢!”
“他什么都不要了,卻發(fā)現到頭來被人當猴耍了,這跟要他的命,有什么區(qū)別?!”
王秀蓮徹底呆住了。
半天沒能發(fā)出一個音節(jié),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蘇煥站起身,走到窗邊,看著院子里那棵枝繁葉茂的槐樹,聲音冷得像臘月的冰。
“窮人家的錢,你隨隨便便拿一分出來,都是在他們心口上割肉!更何況,宋慧動的,可是人家賴以生存,看得比命還重的老黃牛?。 ?/p>
“這已經不是斷人財路了?!?/p>
“這是要逼人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