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紅霞從隊列里擠了出來,一雙吊梢眼死死瞪著王紅星。
“她一個資本家大小姐,一來就搞特殊化!而我們天天下地,累死累活才掙幾個工分。憑什么?”
“再說了,她這樣的成分,不更應(yīng)該干粗活累活,盡快幫她割掉資本主義尾巴嗎?”
王紅星不想跟孫紅霞這種胡攪蠻纏的人浪費時間!
“你要覺得這活輕松,你也去干!每人兩個工分,把昨天收回來的土豆全部分完?!?/p>
才兩個?
這點工分換成的糧食,連她一天的生計都維持不了。
能干個屁!
“你要不去,我就換人了?!?/p>
孫紅霞咬牙。
去,就等于承認(rèn)自己眼饞這輕松活兒,白拿兩個工分。
不去,這活兒立馬就輪到別人頭上,她連這兩個工分都撈不著。
兩個工分是少,但總比沒有強!
再說,跟這個城里來的資本家小姐待在一起,有的是機會給她穿小鞋!
今天這口氣,早晚要讓她加倍還回來!
“我去!誰說我不去了?”
孫紅霞脖子一梗,搶先應(yīng)下,“隊長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監(jiān)督’她,幫她改造思想,絕不讓她偷懶?; ?/p>
王紅星不耐煩地揮揮手:“行了,那蘇煥就這么定了。然后是蘇世偉同 志,你這把年紀(jì)了,重活也干不了,放牛的活就交給你吧?!?/p>
“棍子,你這兩天帶他去后山上認(rèn)認(rèn)路?!?/p>
放牛?
蘇煥心里一緊,下意識地看向父親。
蘇世偉的臉色比昨天更差了,嘴唇泛著青白,顯然昨天的顛簸和潮濕環(huán)境讓他極不適應(yīng)。
放牛雖不累,但一整天待在外面,風(fēng)吹日曬的,他的身體怎么受得了?
“好嘞!”棍子爽快答應(yīng)。
蘇世偉也跟著點了點頭:“好,謝謝隊長?!?/p>
隊伍解散,眾人各自去領(lǐng)農(nóng)具上工。
蘇煥快步走到父親身邊,將一直提在手里的軍用水壺塞進他懷里。
“爸,這水壺你拿著,路上渴了就喝,千萬別省?!?/p>
她壓低了聲音,又補充了一句:“一定要喝完?!?/p>
水壺里是她偷偷兌了靈泉水的。只要父親喝下去,起碼能保他今天一天安然無恙。
蘇世偉渾濁的眼里閃過一絲暖意,他拍了拍女兒的手:“煥煥長大了,懂事了。你也照顧好自己。”
話音剛落,孫紅霞不耐煩的催促聲就闖了進來。
“磨磨蹭蹭干什么?還當(dāng)自己是大小姐,要人八抬大轎請你去干活嗎?”
蘇煥收回目光,眼神瞬間冷了下來,轉(zhuǎn)身跟著孫紅霞朝倉庫走去。
倉庫里光線昏暗,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泥土和霉味。
一進門,一座小山似的土豆堆就赫然出現(xiàn)在眼前,灰撲撲的,一眼望不到頭。
“喏,就這兒了。”
孫紅霞把一個破舊的籮筐往地上一扔,頤指氣使地指著土豆堆。
“看見沒?把那些大的,拳頭這么大的,都給我撿出來,單獨放這個籮筐里。這些是要送去鎮(zhèn)上國營飯店換錢的,這可是關(guān)系到村里買化肥買種子的大事!”
“你可給我分仔細了!要是分錯了,大的小的混在一起,飯店那邊不要,到時候換不來錢,全村人就都得跟著你這個資本家小姐喝西北風(fēng)!”
蘇煥看著那座土豆山,又看了看腳邊那個小得可憐的籮筐,眉梢輕輕一挑。
發(fā)出靈魂拷問:“兩工分,能干什么?”
她冷不丁地問了這么一句。
孫紅霞直接被問笑了,是冷笑。
“我說資本家大小姐,你下凡前能不能先打聽打聽人間疾苦?還兩工分能干什么?”
“我告訴你,一個壯勞力,在地里刨一天,累得像條死狗,也才十個工分!兩工分,也就夠換兩個黑面窩窩頭,你還想干什么?”
蘇煥聽得似懂非懂,但核心意思明白了:工分就是錢,就是命。
“這活兒,我一個人干不了。我們還是分工吧,我負責(zé)分揀,你負責(zé)把分好的土豆搬到外面去?!?/p>
孫紅霞當(dāng)場就炸了。
“蘇煥!你他娘的腦子是被驢踢了還是被門夾了?!”
她指著自己的鼻子,氣得破口大罵:“活兒是兩個人的,工分也一樣,憑什么我干最累的搬運活,你坐在這兒動動手指頭?你當(dāng)我是傻子嗎?!”
蘇煥沒功夫跟她廢話。
往小馬扎上一坐,彎腰就開始撿土豆。
她甚至沒看孫紅霞,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說今天天氣不錯。
“剛才王隊長說的是,這堆土豆分揀完,每人兩工分?!?/p>
“我對這兩工分沒什么想法,你要是需要,我可以都讓給你?!?/p>
孫紅霞的罵聲戛然而止。
蘇煥分揀的動作不停。
“當(dāng)然,你要是不想要,我也無所謂。反正這么多土豆,我連搬帶撿的,今天肯定干不完。但要是拖到明天,你今天這點工分,怕是連一個窩窩頭都換不到了?!?/p>
這話像淬了毒的刀子,精準(zhǔn)扎進了孫紅霞的心里。
她被下放到這里快一年了,太清楚工分的重要性了。
一天不掙夠工分,晚上就得餓肚子!
蘇煥這個女人餓死都不關(guān)她事,但她決不能拿自己的溫飽開玩笑。
在倉庫里搬土豆,雖然重了點,但總比在地里頂著毒太陽,彎著腰插秧割麥要輕松百倍!
“那我們說好了,今天這四公分,都是我一個人的!到時候你休想拿走一分。”
蘇煥晃晃分揀好的籮筐:“趕緊搬!”
孫紅霞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最終還是在溫飽的誘惑下,一把搶過蘇煥分好的那筐土豆,咬牙切齒地扛了出去。
蘇煥連眼皮都沒抬一下,繼續(xù)重復(fù)著手里的動作。
撿起,撣土,分類,扔進籮筐。
動作從生澀到機械,再到麻木。
彎腰分揀了一上午,臨到午飯時,蘇煥的腰已經(jīng)不是自己的了,酸脹得像是被灌滿了鉛,別說直起來,就連動彈一下都牽扯著刺骨的疼。
她扶著墻,一步步挪回知青點的小院。
午飯是輪流做的,外來戶們單獨開火,自己吃自己的。
院子里已經(jīng)飄起了飯氣。
說是飯,其實不過是稀得能照見人影的糊糊,混著幾根不知名的野菜,外加幾個黑不拉幾、能當(dāng)石頭砸人的窩窩頭。
蘇煥看了一眼那鍋糊糊,瞬間沒了半點胃口。
揉著狂跳不止的右眼,回了集體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