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這堪比大型祭拜現(xiàn)場的混亂場面,蘇煥連眼皮都沒眨一下。
她就那么靜靜地坐著,直到整個客廳的哭嚎聲達到頂峰,她才慢悠悠地開了口。
那聲音清清淡淡,卻像一盆冰水,兜頭澆在了所有人的狂熱之上。
“都起來吧,我這兒不是靈堂,受不起各位這么大的禮?!?/p>
哭聲稀稀拉拉的停了下來。
跪在地上的人面面相覷,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
蘇煥臉上漾開一抹笑,那笑容甜美又無害,說出的話卻像一把鋒利的鉤子,直刺人心。
“我就是有點好奇?!?/p>
她環(huán)視著眾人,目光不帶一絲溫度,“你們是打哪兒聽說的,我手里有能起死回生的神奇藥水?”
一瞬間,整個客廳安靜得落針可聞。
剛才還哭天搶地的人們,此刻像是被集體掐住了脖子的鴨子,一個個張著嘴,卻發(fā)不出半點聲音。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驚慌和閃躲。
蘇煥臉上的笑意更深了,只是那笑意未達眼底。
“怎么了?剛才不是還說得有鼻子有眼,連李營長怎么活過來的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嗎?現(xiàn)在怎么一個個都成了啞巴?”
她身體微微前傾,白皙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桌面,那“篤、篤”的輕響,像重錘一樣砸在每個人的心上。
“你們口口聲聲說我手握神藥,是來求我救命的。那我這個當事人,總有權(quán)利知道,這消息的源頭是哪位高人吧?”
她的目光緩緩掃過一張張煞白的臉,聲音輕飄飄的,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壓迫感。
“告訴我,是誰,這么好心,把我的‘秘密’,告訴了你們大家?”
客廳里死一般的寂靜,那份剛才還洶涌澎湃的絕望和期盼,此刻全被一種名為“心虛”的情緒所取代。
他們你看我,我看你,眼神躲閃,誰也不敢第一個接話。
這消息傳得神乎其神,可說到底,都是道聽途說。
真要讓他們拿出個源頭來,誰敢拍著胸脯保證?
萬一惹惱了眼前這位霍家的女主人,別說求藥了,怕是連這個門都出不去。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最先跪下的那個漢子猛地一咬牙,仿佛下定了什么決心。
他膝行兩步,把腰桿跪得筆直,仰著一張被生活磋磨得黝黑粗糙的臉,聲音嘶啞地喊道:“是王麻子!街口那個王麻子說的!”
他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聲音陡然拔高了幾分:“俺娘快不行了,俺到處求醫(yī)問藥,是王麻子拉著俺,說霍司令的媳婦兒您有通天的本事,手里有神藥,能讓死人開口,活人斷肢重生!他說只要來求您,俺娘就有救了!”
這話像一顆石子投入了死水潭,瞬間激起千層浪。
“對!也是王麻子跟我說的!”
“俺也是!俺在茶館里聽他跟人吹噓,說親眼看到李營長渾身是血地被抬進去,沒一會兒就完好無損地走出來了!”
“他還說這藥千金難求,是您菩薩心腸,才肯拿出來救人!”
一時間,“王麻子”成了眾矢之的,所有人仿佛都找到了推卸責任的出口,紛紛把這個名字拋了出來。
王麻子?
夏初和霍晴對視一眼,眉宇間都帶著一絲凝重。
這個王麻子她們知道,是軍區(qū)大院附近有名的混子,游手好閑,最愛傳些小道消息。
這事兒要真是他傳出來的,背后沒人指使,鬼都不信。
然而,面對這群情激奮的指認,蘇煥卻只是輕輕地“呵”了一聲。
她緩緩地靠回沙發(fā)背,姿態(tài)慵懶。
“王麻子?”
她重復(fù)了一遍這個名字,眼角微微上揚,勾出一抹譏誚的弧度,“他倒是挺會給自個兒臉上貼金。我這藥,他見過嗎?”
她的視線慢悠悠地從一張張漲紅或煞白的臉上掃過,聲音依舊不緊不慢。
“你們說,他信誓旦旦,說我手里的藥水能讓人起死回生?!?/p>
她頓了頓,端起桌上的水杯,指尖的蔻丹在白瓷杯的映襯下,顯得愈發(fā)鮮紅。
“那我就想問問在場的各位,”她輕輕抿了一口水,眼神陡然銳利如刀,“你們這里,可有哪一位,是親眼見過那神奇藥水的?”
這話一出,剛剛還嘈雜不堪的客廳,再一次陷入了死寂。
比剛才更徹底,更令人難堪的死寂。
是啊……
他們只是聽說,只是聽王麻子說,聽鄰居說,聽街坊說……可誰,誰又真正親眼看見了?
李營長起死回生的事傳得沸沸揚揚,可軍區(qū)那邊嘴巴嚴得跟鐵桶似的,他們這些人,哪個能親眼去驗證?
不過是抱著一絲渺茫的希望,被求生的本能和幕后黑手推到了這里。
看著眾人臉上那由狂熱轉(zhuǎn)為迷茫,再由迷茫轉(zhuǎn)為尷尬的神情,蘇煥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就在她以為這場鬧劇即將以這種滑稽的方式收場時,人群中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突然發(fā)出一聲壓抑的嗚咽。
他“砰”的一聲,額頭重重磕在冰涼的地磚上,再抬起頭時,已是滿臉淚痕。
“蘇煥同志!”他聲音哽咽,帶著一股豁出去的決絕,“俺不管這藥是真是假!俺也不管是誰傳出來的!”
他通紅的雙眼死死地盯著蘇煥,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俺只知道,俺媳婦兒躺在醫(yī)院里,醫(yī)生說沒救了,讓俺準備后事!可俺娃才五歲,他不能沒有娘?。 ?/p>
“只要還有一絲希望,哪怕是假的,是騙人的,俺也要試一試!俺求求您了,就算是騙俺,也讓俺把這個希望帶回去行不行?!”
男人這番撕心裂肺的哭喊,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瞬間燙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是啊,真假又如何?
他們這些人,哪個不是被逼到了絕路?
哪個不是家里有病人等著救命?
對他們而言,蘇煥這里的“神藥”,就是天邊最后一道光,哪怕遙不可及,哪怕只是幻影,他們也想拼了命地去抓住!
“俺也是!俺爹咳血都咳了半年了!求您發(fā)發(fā)慈悲吧!”
“蘇煥同志,只要您肯救俺兒子,俺這條命就是您的!”
剛剛被理智壓下去的狂熱,在更深沉的絕望催化下,以一種更加兇猛的姿態(tài)卷土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