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中午看熱鬧的鄉(xiāng)親們?nèi)齼蓛勺叩牟畈欢唷?/p>
石坪村村口漸漸安靜下來,只剩下渠水歡快的流淌聲。
王村長見狀,立即上前一步,熱情地拉住周技術員和張技術員的手:“兩位技術員,都到飯點了,說什么也得在我家吃頓飯再走。自家自留地里的菜,簡單對付一口,也算是我們石坪村的一點心意?!?/p>
王村長心里跟明鏡似的,兩位技術員就是嘴上客氣,石坪村的引水工程今天能做成,他們倆功不可沒!
沒有他們在上頭周旋著,單靠村里和一個頂著壞分子帽子的傅斯年,這引水工程根本不可能被批準。
想到這里,他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幾分。
說話的功夫,王村長朝傅斯年使了個眼色。
傅斯年立刻會意,拽著大隊長和副隊長也跟了上去。
就在一行人即將走到大隊部時,周技術員邁出的步子卻停了下來。
“先等等,我們還有一件事要宣布,把事情說完再去吃飯也不晚。”
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齊唰唰地把目光全都聚集在周技術員身上。
周技術員從張技術員手中接過那份蓋著紅色印章的文件,神情莊嚴地宣讀:“經(jīng)市水利局的慎重考慮,我們想聘請傅斯年為繪圖員?!?/p>
此言一出,整個大隊部仿佛驟然停滯。
在場的人全都愣住了,空氣凝固得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沒記錯的話,傅斯年頭上還頂著‘下放壞分子’的帽子,一個戴罪之人,能當市水利局的繪圖員?
村民們面面相覷,眼神里寫滿了難以置信。
王村長臉上的喜悅瞬間凝固,轉而化為困惑與擔憂,目光在傅斯年和兩位技術員之間來回移動,替傅斯年捏了把汗。
“兩位技術員,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恕我不能答應?!备邓鼓昝媛肚敢?。
周技術員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旁人爭得頭破血流,不知道送了多少禮想要進的市水利局繪圖員崗位,就這么被傅斯年輕描淡寫地拒絕了?
“傅斯年,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周技術員的聲音因震驚而發(fā)緊,“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情,你……”
“我知道?!备邓鼓昶届o地打斷他,目光掃過身旁同樣震驚的村民。
“兩位技術員或許不清楚我的身份。”傅斯年嘴角泛起一抹苦澀:“我頂著一頂‘下放壞分子’的帽子,哪能當市水利局的繪圖員!
周技術員伸手懊惱地輕拍自己的額頭:“都是我的錯,一時激動,我說話沒說清?!?/p>
“你的身份,市水利局都知道?!?/p>
“但是我們一致認為,身份和你為村里做出的貢獻比起來,根本不算什么?!鳖D了頓,只聽他又道:“當然了,組織上的意愿咱們也不能違背?!?/p>
傅斯年一臉迷茫,他怎么越來越聽不懂周技術員說的話?
前半句的意思,似乎是組織上面,不看重他壞分子的身份,破格同意他進入市水利局。可聽到后半句,這個想法他反而是有些不確定了。
他張了張口,聲音干澀:“周技術員,你的意思是,我這個身份能進市水利局?”
“算是這么說?!敝芗夹g員沉吟片刻,組織了言論,沉聲道:“準確來說,你的身份組織上面已經(jīng)全都調(diào)查清楚,鑒于你對石坪村做出的貢獻,局里決定特事特辦?!?/p>
“你是市水利局的繪圖員,但是工作地點不在市水利局?!?/p>
這下不止傅斯年迷糊了,就連周邊看熱鬧的村民們也都是暈乎乎的。
到底是啥意思啊?
怎么越解釋,聽著越亂?
“現(xiàn)在提倡知識分子與工農(nóng)群眾相結合?!敝芗夹g員聲音洪亮,“鄉(xiāng)下像石坪村這樣缺水的村落不在少數(shù),組織上的意思是,讓你跟著我們一起去實地勘察。等回來后,根據(jù)實際情況,繪制出最合適的施工圖紙?!?/p>
“施工期間,村里遇到任何技術難題,都需要你第一時間解決。你這身本事,不該只困在一個村子里。”
張技術員張口解釋:“鄉(xiāng)下村落多,我和周技術員很多時候都兼顧不到位?!?/p>
“這種時候就需要一個人來協(xié)助我們,無疑,你是最好的人選?!?/p>
“你放心,我們不會讓你白干活的,每個月給你按照臨時工的工資發(fā)放,一個月二十一塊錢的工資,還有一個月的糧食定量,不過那個不算多?!?/p>
這個實在的條件讓圍觀的鄉(xiāng)親們頓時炸開了鍋,羨慕的議論像潮水般涌起。
“一個月二十一塊錢,還是在村里干活?這工作誰聽了不心動啊?”
“守著家,還能賺錢,要是有這么好的工作,我也想去!”
“你倒是想去,也得人家要你??!”
“鎮(zhèn)上的工人一個月也不過這點錢吧?更別說,還有全國糧食補助,旱災年,這可是有錢都買不到的糧食??!”
聽著周圍人的議論,周技術員不自覺地挺直了脊背,這個福利,可是他和老張磨破了嘴皮才從局里為傅斯年爭取來的。
然而,傅斯年接下來的話卻像一盆冷水當頭澆下。
“周技術員,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可這工作,我還不能去!”
“啥?”周技術員瞪圓了眸子,幾乎懷疑自己是幻聽了。
他怎么又聽到了‘不同意’這三個字!
“傅斯年!”他的聲音因急切而拔高,“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這可是……”
“我知道?!备邓鼓昶届o地打斷了他,目光掃過東坡半山腰的養(yǎng)豬場,“眼下,石坪村的水渠是通了,可養(yǎng)豬場的水還沒通,眼看已經(jīng)到豬仔出欄的關鍵日子,全村辛苦了一年,就指著這些豬仔換錢?!?/p>
“這活離了我,一時半會找不到接手的人。周工,你說我能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走嗎?”
周技術員嘴巴動了動,最終什么都沒說出來。
將心比心,換做是他,他也絕不可能在這個關鍵時刻甩手離開。
做事情得有始有終,這是最基本的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