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話。
被窩里的另一個位置涼了,身旁的男人不知何時已經(jīng)起床。
周曉艾睜著眼,直到窗外的天色由墨藍(lán)轉(zhuǎn)為魚肚白,才緩緩坐起身,一步步挪到梳妝臺前。
鏡子里映出一張憔悴的臉,眼下的青黑怎么也遮不住,眼角的細(xì)紋像是刻上去的,不管用什么摸臉油都摸不平。
臺子上瓶瓶罐罐擺了不少,有友誼雪花膏,有百雀羚,還有托人從滬市帶來的蛤蜊油。還有別人送禮送的一些外國貨。
她拿起一瓶描眉的黛石,對著鏡子,卻遲遲沒有下手。
她心里也清楚,她和老鄭之間,早就沒了那份熱乎勁兒。如今還睡在一張床上,不過是為了“鄭政委”和“政委夫人”這份體面。
為了這份體面,她費盡心思找最新款的布料做衣裳,學(xué)著城里女人燙時興的頭發(fā),把錢大把大把地花在這些瓶瓶罐罐上,就指望著能把男人那顆冷下去的心重新捂熱。
可結(jié)果呢……
周曉艾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鏡子里的女人笑得比哭還難看。
“在看什么?”
鄭政委的聲音冷不丁在身后響起,他已經(jīng)穿戴整齊,一身筆挺的軍裝,肩章在晨光下閃著光。
他走過來,一雙大手按在了周曉艾的肩膀上。
“快過年了,你要是覺得在家里悶得慌,就出去走走。軍區(qū)大院里最近也掛了燈籠,有點年味兒了?!?/p>
他的話聽著是關(guān)心,可語氣平平淡淡的。
周曉艾心頭一顫,抬起手,輕輕覆在了男人那只寬厚的手背上,這是一個妻子下意識的親昵動作。
可她的指尖剛剛觸碰到他的皮膚,那只手就像被什么東西蜇了一下,不動聲色地、卻又異常迅速地抽開了。
鄭政委直起身,仿佛剛才那個短暫的碰觸從未發(fā)生過。
“我先去工作了,你慢慢來?!?/p>
周曉艾的手還僵在半空中,指尖冰涼。
她看著鏡子里自己那張蠟黃的臉,忽然覺得,或許張巧云那個婆娘說得對,男人這種東西,就沒一個老實的!
心里堵得慌,她換了身衣裳,決定去找張巧云搓幾圈麻將散散心。
誰知,剛走到張巧云家那棟樓不遠(yuǎn)處,就讓她瞧見了一副扎眼的景象。
張團長正站在門口,高大的身子幾乎將張巧云整個圈在懷里。他一只手親密地?fù)е约移拍锏难?,低著頭,嘴唇湊在她耳邊不知在膩歪些什么。
下一秒,就見張巧云笑得花枝亂顫,身子軟得跟沒骨頭似的靠在男人懷里,而后伸出拳頭,不輕不重地捶了一下他的胸口。
“你個不正經(jīng)的!大白天的,快走快走,上班要遲到了!”
那嬌嗔的語氣,聽得周曉艾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張團長渾不在意地哈哈一笑,又在她臉上親了一口,這才意猶未盡地松開手。一抬頭,正好看見不遠(yuǎn)處的周曉艾,他立馬站直了身子,敬了個軍禮:“嫂子好!”
周曉艾扯出一個僵硬的笑,點了點頭。
張團長沖她笑了笑,大步流星地走了。
“嫂子,你咋來了?”張巧云滿面春風(fēng)地迎上來,臉上的紅暈還沒褪干凈。
周曉艾斜了她一眼,沒好氣地說:“我當(dāng)是誰呢,大老遠(yuǎn)就聽見笑聲了。怎么,你不是前幾天才跟你家老張吵得差點掀了房頂嗎?”
“哎喲,嫂子,這你就不懂了,”張巧云得意地一甩頭,挽住周曉艾的胳膊往外走,“夫妻哪有隔夜仇?床頭吵架床尾和嘛!”
周曉艾聞言,笑笑。
她家的床,只有床頭吵架,哪來的床尾和?
兩人一邊走,周曉艾心里百轉(zhuǎn)千回,到底還是沒忍住,低聲問:“巧云,我問你句實話……樂蕓蕓賣的那個東西……真那么管用?”
張巧云聽了,先是一愣,隨即捂著嘴“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湊到她耳邊:“嫂子,不是我吹。男人啊,就那么回事兒,嘴上說不要,身子可誠實得很。咱們女人稍微使點手段,勾勾手指頭,他就巴巴地湊過來了!”
那句“巴巴地湊過來”,說得周曉艾心里像被貓爪子撓了一下,又癢又麻。
可一想到自己昨天在姜晚秋面前那副不屑一顧的模樣,再讓她拉下臉去找那兩個小丫頭片子買東西,她又覺得臉上臊得慌。
就在她心里天人交戰(zhàn)的時候,迎面走來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
“趙營長?”張巧云先開了口。
周曉艾也抬起了頭。
來人正是趙文昌。
這都什么時候了,部隊拉練的哨子聲早就響過了,他這個營長怎么還沒到訓(xùn)練場?
周曉艾的目光不經(jīng)意地從他那張英俊的臉上掃過,隨后就心頭一跳。
趙文昌一雙深邃的眼睛熬得通紅,布滿了血絲,像是整晚沒睡。
但這還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在他那穿著軍裝、扣得一絲不茍的領(lǐng)口下方,脖頸側(cè)面的地方,有一塊扎眼得不得了的紫紅色印子!
那痕跡……分明是個牙??!
她猛地想起來,趙文昌的媳婦,可不就是那個賣睡裙的、長得跟個小妖精似的姜晚秋嗎?!
不用想也知道,這小兩口昨天晚上玩得得有多激烈,才能在趙營長身上留下這么個消不掉的“證據(jù)”!
趙文昌顯然也察覺到了她們的目光,他有些不自然地抬手摸了摸脖子,那張素來冷峻的臉上,竟破天荒地閃過一絲狼狽。
“張嫂,周嫂?!彼ひ羯硢〉卮蛄寺曊泻簦慵贝掖业刈吡?。
趙文昌,這個軍區(qū)出了名的鐵面營長,雷打不動的訓(xùn)練標(biāo)兵,今天,破天荒地遲到了。
這可是他入伍這么多年來,頭一回。
因為昨晚上,他家那個嬌媚的小妻子,確實是……鬧得比較狠。
而此刻,那個“罪魁禍?zhǔn)住苯砬铮€在家里呼呼大睡。
昨天回去,姜晚秋盤著腿,坐在自家熱乎乎的炕上,面前攤開了一堆花花綠綠、奇形怪狀的小玩意兒。
這些都是她從自己的空間里搗騰出來的。
一個雕著精致花紋的玻璃小瓶,里面裝著琥珀色的液體,是玫瑰味的香薰精油;一根蠟燭,不是尋常的紅蠟白蠟,而是淡粉色的,湊近了聞有股甜絲絲的果香;還有一個巴掌大的、帶個小把手的木頭疙瘩,上面嵌著幾個能滾動的圓珠子……
姜晚秋瞇著雙眼,一手托著腮,另一只手的食指,在那幾樣?xùn)|西上挨個點來點去。
她得趕緊研究明白這些東西怎么用,不然下次再碰上張巧云那樣的顧客,她容易一個字也蹦不出來。
房門被推開,趙文昌回來脫下軍帽掛在墻上,視線在屋里一掃,最后定格在了里屋炕上那堆亂七八糟的東西上,眉頭微微挑了一下。
“這是什么?”他一邊解著軍裝外套的風(fēng)紀(jì)扣,一邊沉聲問道。
“好東西?!苯砬餂_他眨了眨眼,拍了拍身邊的空位,“你過來,我給你試試?!?/p>
趙文昌脫了外套,只著一件軍綠色的襯衫,結(jié)實的胸膛和臂膀的肌肉線條被布料勾勒得清清楚楚。
他邁開長腿,幾步就跨到了炕邊坐下,高大的身軀帶著一股壓迫感。
趙文昌掃了一眼那些瓶瓶罐罐,眼神里帶著一絲不解,最后,目光落在了自家媳婦那張過分明艷的小臉上。
“嗯,簡單來說,你所看到的東西,都是用來……助興的?!苯砬镆姞罱忉尩?。
“所以要給我試試?”他重復(fù)了一遍,嘴角勾起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怎么,嫌你男人不行了,得靠這些玩意兒助興了?”
這話說得又渾又直接,帶著一股子糙勁兒。
姜晚秋被他噎了一下,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那一眼風(fēng)情萬種,嗔怪里帶著媚。
“胡說什么呢!”她伸出白嫩的手指,戳了戳他堅硬的胸膛,“我這是為了工作!這些東西我自己都沒用過,怎么跟別人介紹?今天別人問我用著是什么滋味,我說都說不上來,賣都賣不出去!”
“就這些?”他還是有些嫌棄,目光在那堆東西上溜了一圈,“我看著,只有那些不行的男人,才需要用這個?!?/p>
姜晚秋聽出他話里的輕蔑,把手從他掌心里抽出來,哼笑了一聲。
她故意往后挪了挪,拉開兩人的距離,一雙狐貍眼慢悠悠地在他身上打量。
“是嗎?你要是覺得不行,不愿意幫忙就算了?!彼龡l斯理地說道,一邊說一邊作勢要去收拾東西,“反正文工團里那些年輕力壯的小伙子多的是,不行我找別人幫忙試試,說不定人家還樂意呢?!?/p>
話音剛落,身旁的男人氣息驟然一沉。
“你敢!”
趙文昌果然上鉤了。
她就知道,這招對付他,百試百靈。
“我錯了錯了,”她立刻服軟,見好就收,“我這不就只有你一個男人嘛,不找你找誰呀?幫幫忙,趙營長?”
他單眉一挑,往后靠了靠,下巴一揚,算是默許了。
“先說好,就這一次。”
“好嘞!”
為了保險起見,她決定先從最安全的開始。
她拿起那支淡粉色的香薰蠟燭,用火柴點燃,一縷帶著甜香的青煙裊裊升起,很快,屋子里就彌漫開一股甜而不膩的蜜桃味兒。
她把蠟燭放在炕頭的小桌上,一臉期待地看著趙文昌:“怎么樣?有什么感覺?”
趙文昌閉著眼聞了聞,眉頭舒展開來。
“味道還不錯,挺好聞的?!?/p>
然后呢?然后就沒然后了。
他睜開眼,看著自家媳婦那張寫滿了“快說感覺”的臉,很誠實地?fù)u了搖頭:“聞著挺舒服,別的沒感覺了?!?/p>
“不應(yīng)該啊……”姜晚秋嘀咕了一句,書上不是說這味道能讓人放松、還能催生情愫嗎?怎么到他這就只剩下“好聞”了?
那就再試試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