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病房的路上,姜晚秋忍不住問:“你怎么突然跑食堂來了?”
趙文昌看著姜晚秋,聲音帶著淡淡的笑意:“從師長那回來,在病房沒看見你。想著這個點了,你八成是和平安過來打飯了,就過來找你?!?/p>
吃完飯,平安收拾碗筷去洗,姜晚秋則從柜子里找出紙和筆,坐在床邊,用筆桿輕輕敲著自己的太陽穴,努力回憶著什么。
趙文昌洗完手回來,看到她這副冥思苦想的模樣,便湊了過去。
“寫什么呢?這么入神?”
男人靠的很近,姜晚秋耳根微微泛紅,指著紙上的幾個字說:“一個方子,治蕁麻疹的。今天看到顧飛雁了,他妹妹囡囡得了蕁麻疹,一直治不好,看著挺可憐的。我小時候得過,我奶奶用草藥給我治好的,我想著把方子寫下來,看能不能幫上忙?!?/p>
聽到“顧飛雁”三個字,趙文昌的眼眸深了深,他狀似不經(jīng)意地問:“對了,你覺得……顧飛雁這個人怎么樣?”
姜晚秋想了想,很認(rèn)真地回答:“挺好的啊,是個好人。從我剛來這兒,他就一直挺照顧我的。這次杜文秀那個事兒,要不是他反應(yīng)快,后果不堪設(shè)想。說起來,咱們是該好好謝謝人家?!?/p>
趙文昌聽著姜晚秋的話,深邃的眼眸里情緒翻涌,最終歸于平靜。
他沉默了一下,又道:“嗯,你說得對,他是該謝。等咱們辦婚禮那天,頭一杯酒,我親自敬他?!?/p>
這話聽著客客氣氣,周周到到,可姜晚秋卻聽著這話音莫名有些不對。
她抬眼瞅了一眼男人,趙文昌笑瞇瞇的看著她。
可究竟是哪里不對,她又說不上來,只當(dāng)是自己多心了,便點了點頭回道:“好?!?/p>
趙文昌又主動換了個輕松的話題,聲音里帶著對未來的期許:“等過幾天開了春,天再暖和點,我就帶你上縣里,扯幾尺好布,做身結(jié)婚穿的新衣裳?!?/p>
提起這個,姜晚秋的臉頰微微發(fā)燙,她輕輕“嗯”了一聲,心里甜絲絲的。
……
另一層樓的病房里,姜晚夏端著那個從地上胡亂扒拉起來的飯盒,黑著一張臉,“哐當(dāng)”一聲放在了錢曉霞面前的床頭柜上。
錢曉霞正不耐煩地捶著腿,一見她回來,張口就罵:“死哪兒去了?打個飯比豬還慢!想餓死老娘是不是!”
她一邊罵,一邊抓起筷子就往嘴里扒拉了一大口。
下一秒,錢曉霞只覺得自己牙根一酸,“呸”的一聲,混著飯粒的唾沫星子就噴了出來。
“咳……呸!什么玩意兒!”錢曉霞滿臉嫌惡,用手指從嘴里摳出沙子,“姜晚夏!你打的什么飯?怎么他娘的這么多沙子!你是從土里刨出來的嗎?”
姜晚夏正從自家姐姐那里碰了一鼻子不痛快,聽見婆婆的話,她沒好氣地頂了一句:“有的吃就不錯了!愛吃不吃,哪兒來那么多話!”
“嘿!你個小賤人還長能耐了!”錢曉霞眼睛一瞪,揚(yáng)起那只粗糙肥厚的手掌,照著姜晚夏的臉就要扇過去。
姜晚夏下意識地抬手去擋,可她那點力氣哪是常年干粗活的錢曉霞的對手。
只聽“啪”的一聲脆響,一個結(jié)結(jié)實實的巴掌就抽在了她的臉上,打得她耳朵嗡嗡作響,整個人被那股大力扇得一個趔趄,直接趴在了身后的病床上。
臉頰火辣辣地疼,她撐著床抬起頭,視線模糊中,正對上王建軍那張腫得像豬頭一樣的臉。
她狠狠的咬著牙,看著眼前的這張豬臉。
就是這張臉!就是這個男人!
如果不是他!如果不是嫁給了他這個窩囊廢,她怎么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現(xiàn)在在趙文昌身邊耀武揚(yáng)威,被整個軍區(qū)高看一眼的人,就該是她姜晚夏!
憑什么!憑什么姜晚秋能擁有一切,而她就要在這里被一個老虔婆打罵,守著一個半死不活的廢物!
王建軍似乎感覺到了她的注視,那雙被肥肉擠成一條縫的眼睛努力轉(zhuǎn)動著,死死地盯著她,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聲響。
這眼神,瞬間點燃了姜晚夏心里的炸藥桶。
“你怎么還不去死啊!”她猛地嘶吼一聲,像是瘋了一樣撲過去,一把就扯掉了王建軍臉上的氧氣罩!緊接著,她用盡全身力氣,雙手死死捂住他的口鼻,面目猙獰地咆哮:“你去死!你死了我就解脫了!你去死??!”
“你個瘋婆子!你干什么!”
錢曉霞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嚇得魂飛魄散,尖叫著沖上來,手腳并用地去撕扯姜晚夏。
她好不容易把姜晚夏從自己兒子身上拽開,手忙腳亂地把氧氣罩給王建軍重新戴上。
看著兒子因為缺氧而憋得發(fā)紫的臉,錢曉霞?xì)獾脺喩戆l(fā)抖,她轉(zhuǎn)身抓起桌上那盆冷飯,想也不想就整個扣在了姜晚夏的頭上!
米飯、菜葉、混著沙土的湯汁順著姜晚夏的頭發(fā)和臉頰流下來,狼狽不堪。
可這還不夠解氣,錢曉霞又抄起床頭柜上的暖水瓶,擰開蓋子,將里面滾燙的熱水直接潑向了姜晚夏的臉!
“啊——!”
一聲凄厲的尖叫從女人的嗓子里迸出,臉上是滾燙的刺痛,像是無數(shù)根針在扎,皮膚瞬間就紅了。
劇痛讓姜晚夏徹底失去了理智,她又猛地?fù)湎蝈X曉霞,一把抓住她的頭發(fā)就往旁邊的鐵皮柜子上狠狠撞去!
“咚!”
一聲悶響,錢曉霞的額頭重重地磕在柜門上,鮮血瞬間就順著額角流了下來。
趁著錢曉霞痛呼著松手的瞬間,姜晚夏連滾帶爬地沖出了病房,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也不管婆婆在身后如何咒罵她。
她一口氣跑到醫(yī)院樓下,尋了個沒人的長椅坐下,終于再也忍不住,趴在膝蓋上嚎啕大哭。
都是姜晚秋!全都是因為姜晚秋!
如果不是她,自己怎么會落到這步田地!她毀了自己的一輩子!
她一定要弄死姜晚秋!一定要!她要讓她和她肚子里的那個野種,一起下地獄!
就在她沉浸在自己瘋狂的恨意中時,一個溫和的男聲突然在頭頂響起。
“同志,你怎么了?需要幫忙嗎?”
這聲音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帶著一絲關(guān)切。姜晚夏渾身一僵,緩緩抬起頭,淚眼模糊中,一張清俊而熟悉的臉龐映入眼簾。
來人……竟然是顧飛雁。
顧飛雁也沒想到,坐在這哭得撕心裂肺的女同志,竟然是姜晚秋的妹妹,姜晚夏。
他本是看這里有人哭得可憐,想著軍民一家親,過來問問需不需要幫忙。
等認(rèn)出人來,又想到這是姜晚秋的妹妹,他心里的那點關(guān)切又多了幾分,態(tài)度也更緩和了些。
“是你?你怎么弄成這樣?”顧飛雁看著她臉上的狼狽,特別是那塊被燙得通紅的皮膚,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姜晚夏見他關(guān)心,心里的算盤打得噼啪響。
她不答話,反而像是找到了宣泄口,眼淚流得更兇了,肩膀一抽一抽的,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顧,顧同志……”她哽咽著,聲音又軟又委屈,像是受了天大的欺負(fù),“我的命怎么就這么苦啊……”
她一邊哭,一邊就勢拉開了話匣子,竹筒倒豆子似的開始訴苦。
她把自己說成了一個被婆家磋磨的可憐媳婦,說婆婆錢曉霞天天不是打就是罵,男人王建軍就是個窩囊廢,只會幫著他媽欺負(fù)自己。
“……他現(xiàn)在為了救我姐姐,傷成了那樣,躺在床上一動不能動。我心里難受,就想著去找我姐……我親姐姐,說說心里話……”姜晚夏哽咽著說,“可我姐她……她根本不把我當(dāng)人看!”
“她不但不安慰我,還讓那個趙平安……對著我就是一腳!你看,你看這兒!”
她說著,就撩起自己的褲腿,露出小腿肚子的一塊青紫。
她又指了指自己那張又紅又腫的臉。
“還有這兒!我被婆婆用開水燙了,疼得我受不了,可就算我這么慘了,我姐她也只是冷眼看著!她心里哪兒還有我這個妹妹啊!”
顧飛雁聽得眉頭越皺越緊。
他知道姜晚秋是個不肯吃虧的,可要說姜晚秋會縱容平安打自己的親妹妹,他怎么都覺得不對勁。
“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誤會?”顧飛雁斟酌著開口,“姜晚秋同志不是那樣的人。”
“誤會?”姜晚夏聽到他維護(hù)姜晚秋,心里冷笑一聲,面上卻是一副凄然欲絕的模樣。
“是啊,是天大的誤會!最大的誤會就是,她搶了本該屬于我的男人!趙文昌!”
“你說什么?!”
這話聽的顧飛雁震驚地瞪大了眼睛,一臉的不可置信:“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姜晚夏豁出去了,語氣也變得尖銳起來,“當(dāng)初我們兩個早就有了那個意思,我跟趙文昌營長……我們是郎有情妾有意!要不是她姜晚秋橫插一腳,現(xiàn)在和趙文昌在一起的,就是我!”
她看著顧飛雁震驚的臉,知道自己的話起了作用,又添了一把火。
“你以為趙營長心里真有她嗎?要真有,怎么會拖到今天才結(jié)婚?還不是因為我姐她……她懷了孩子!她拿肚子里的孩子當(dāng)籌碼,逼著趙營長娶她!這是奉子成婚!”
“姜晚秋懷孕了?”
這個消息來得太突然,讓他一時有些失神。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和酸澀,從心底深處悄悄蔓延開來。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下意識地為姜晚秋辯解。
“姜晚秋同志是個好同志,她不會做這種事。”他的聲音有些干澀,但語氣卻很堅定。
“好同志?”姜晚夏聽到這里,抹了一把臉上的淚,冷笑著斜睨著顧飛雁,“顧同志,你這么幫著我姐姐說話,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跟我姐姐有什么不清不楚的關(guān)系呢。”
顧飛雁一聽,連連擺手:“你……你別胡說!我沒有!”
他有些亂了方寸,急著想把話題扯開,腦子里一閃,想起了另一件事:“對了,上次我妹妹囡囡不懂事,不小心打傷了你,我還沒替她跟你道歉?!?/p>
說著,他從上衣口袋里掏出錢包,抽出兩張拾元的“大團(tuán)結(jié)”,遞到姜晚夏面前。
“這個你拿著,去買點藥膏擦擦臉?!?/p>
姜晚夏看著眼前那兩張嶄新的大團(tuán)結(jié),眼睛都直了。
她沒想到還有這種意外之喜,心里的那點委屈和憤恨瞬間被這錢沖淡了不少。
她愣了一下,隨即飛快地伸出手,一把將錢抓了過來,緊緊攥在手心,生怕他反悔似的。
“顧同志,我其實也看出來了,”姜晚夏看著手里的錢,突然對顧飛雁道,“你心里惦記著我姐,對不對?”
顧飛雁被她這話問得一愣,下意識地就開始反駁:“我沒有,我和姜晚秋同志,是純粹的,同志關(guān)系!”
姜晚夏看他這副樣子,心里就有底了。
“你別不承認(rèn)。你要是心里沒她,剛才我那么說她,你犯得著句句都替她辯解嗎?”她說到這里,膽子也大了起來,“既然這樣,只要你肯幫我,我也可以幫你。咱們倆……各取所需。”
“你幫我把趙文昌搶回來,讓他看清楚我才是最適合他的女人,讓他跟我姐離了。到時候……我姐不就是你的了嗎?”
“住口!”
顧飛雁終于忍無可忍:“你……你簡直不可理喻!你怎么能說出這么不知廉恥的話!”
他怎么也想不到,一個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女同志,心腸能歹毒到這個地步!連自己的親姐姐都要這樣算計!
“姜晚夏同志,我警告你!拆散軍婚是重罪!是要被抓去坐牢的!你腦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看著男人震怒的模樣,姜晚夏卻只是冷笑了一聲。
坐牢?她才不怕。
只要能把姜晚秋踩在腳下,讓她身敗名裂,讓她一輩子都翻不了身,什么代價她都愿意付!
姜晚夏的腦子飛快地轉(zhuǎn)動起來。
她看著眼前這個正氣凜然的男人,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件趁手的工具。
他趙文昌不是要給姜晚秋辦一個全軍區(qū)最隆重、最風(fēng)光的婚禮嗎?
好啊,那她就偏讓姜晚秋,在所有人的面前,在最風(fēng)光的那一天,變成全軍區(qū)最大的、最可恥的笑話!
而眼前這個男人,就是她計劃里最完美的一顆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