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回頭一看,只見樂首長正背著手站在那里,身邊還跟著一個神情嚴肅的紀律員。
錢曉霞一看來人是個大官,眼睛頓時亮了,也顧不上罵護士了,連忙走過去:“首長!您可要為我們做主?。∥覂鹤邮芰酥貍?,他們醫(yī)院就給安排這種破地方,這不是欺負人嘛!”
樂首長看了她一眼,又掃了掃病房,眉頭都沒皺一下,只是淡淡地對身后的紀律員揮了揮手:“去,給她安排。就說是我說的?!?/p>
錢曉霞一聽,隨即臉上露出狂喜的表情。
她就知道,只要把趙文昌的名號抬出來,就好使!
小護士和周圍的人也都驚呆了,沒想到首長這么好說話。
眼見自己的要求這么輕易就被滿足了,錢曉霞的膽子更大了,她眼珠子一轉(zhuǎn),得寸進尺地說道:“首長,您真是個青天大老爺!那……那您看,我們這娘倆,一個傷員一個女人家,好多事不方便。能不能再從軍區(qū)給我派兩個勤務(wù)兵過來?幫著端個水、倒個尿盆什么的,伺候伺候我們。”
樂首長還沒說話,他身后的紀律員的臉瞬間就沉了下來。
“這位同志!”紀律員往前一步,盯著錢曉霞,“你剛才說什么?伺候?派勤務(wù)兵給你倒尿盆?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這是人民的軍隊,是保護人民的子弟兵,不是你家的下人!‘伺候’這個詞,是舊社會地主老財才用的!你這種思想,是典型的資本家才有的腐朽思想!是要被拉出去批斗的,你知不知道!”
錢曉霞被訓(xùn)的有些發(fā)懵:“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就是……”
紀律員冷哼一聲:“我看你就是那個意思!思想有問題,要好好改造!”
錢曉霞被他這上綱上線的一通警告嚇得心里直發(fā)怵,可被人當(dāng)眾這么訓(xùn)斥,臉上又掛不住,只能不耐煩地擺擺手:“哎呀知道了知道了,不就是說錯了句話嘛,你們當(dāng)兵的就是愛較真,上綱上線的,煩不煩啊!”
而在走廊的另一頭,姜晚夏正將外科主任堵在辦公室門口。
“主任,您跟我說句實話,”她一把拽住醫(yī)生的白大褂袖子,“我男人他到底還能不能救得活?這要是……要是真救不活了,或者以后就這么躺在床上了,您也得提前給我個準信兒??!萬一不行了,我也好提前準備準備后事。”
她來醫(yī)院,主要就是來訛錢的。
可萬一要是人給救活了,那她不就完了?
主任聽了這話,眉頭一皺,扶了扶鼻梁上的黑框眼鏡。
他行醫(yī)這么多年,什么樣的病人家屬沒見過?但像眼前這個女人一樣,話里話外透著股巴不得丈夫趕緊死的勁兒的,還真是頭一個。
“同志,你這話是什么意思?”王主任的語氣嚴肅起來,“只要病人還有一口氣,我們當(dāng)醫(yī)生的,就絕對沒有放棄的道理。我們會盡全力搶救?!?/p>
姜晚夏聽得心里暗罵這老頭子多管閑事,臉上卻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主任,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你們……你們就按規(guī)矩治,別因為他是我姐夫的親戚就特殊對待,給他用什么進口的好藥……我們家窮,承擔(dān)不起。”
主任聽著這話覺得還差不多,便點了點頭:“我們有紀律,你放心。”說完,便繞過她,快步走進了辦公室。
姜晚夏撇了撇嘴,心里罵了句“老頑固”,轉(zhuǎn)身往病房走去。
剛走到門口,就看見她姐姐姜晚秋的身影。
姜晚秋正站在病床邊,環(huán)視了一圈病房。
那張原本應(yīng)該屬于八個病人的大病房,如今空蕩蕩的,只擺著王建軍一張床。
他頭上纏著厚厚的紗布,臉上青一塊紫一塊,毫無聲息地躺著,要不是胸口還有微弱的起伏,真跟個死人沒什么兩樣。
姜晚秋看著他,眼中沒有絲毫的同情,反而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你也有今天。
錢曉霞一見姜晚秋來了,立馬從床邊的凳子上蹦了起來,趾高氣昂地開了口:“你可算來了!我還以為你這個當(dāng)姐姐的,心有多狠呢!我告訴你姜晚秋,我兒子是為了救你才摔成這樣的,這事你得負責(zé)!”
她伸出一根手指頭:“我們家也不多要,你賠我們一萬塊錢!就當(dāng)是建軍的醫(yī)藥費、營養(yǎng)費、誤工費!我可告訴你,要不是我兒子發(fā)現(xiàn)你不見了,拼了命去找你,你現(xiàn)在早不知道死在哪個山溝溝里喂狼了!”
聽著這熟悉又尖酸刻薄的腔調(diào),姜晚秋的思緒有一瞬間的恍惚。
前世,這個老虔婆也是用這副嘴臉,罵了她一輩子。
多時不見,這人可真是丁點兒長進都沒有。
姜晚秋滿不在乎的開了口:“是你兒子自己非要逞英雄,深更半夜跑到后山去,腳底打滑自己摔下懸崖的。如果不是文昌派了村里的民兵去找,他現(xiàn)在早被凍死在了山底下,你還有機會站在這里跟我嚷嚷?”
“我不管!”錢曉霞耍起了無賴,“反正他就是為了你才上山的!他要是不上山救你,能摔嗎?你就是掃把星!這事兒就賴你!你就得賠錢!”
“我求他來救我了嗎?”姜晚秋冷笑一聲,“他自己要去送死,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錢曉霞,我提醒你一句,這里是軍區(qū),不是你家炕頭。趙文昌看在親戚一場的份上,愿意讓醫(yī)院接收他,已經(jīng)是天大的仁慈。你別給臉不要臉?!?/p>
“你……你個小賤人!你敢這么跟我說話!”錢曉霞哪里被人這么頂撞過,氣的她說著就要揚起那只粗糙肥厚的手掌,朝著姜晚秋的臉扇了過來。
姜晚秋站著沒動,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一只穿著軍裝的有力手臂猛地橫亙在兩人中間,鐵鉗似的抓住了錢曉霞的手腕。
“同志,請你放尊重一點!”跟在姜晚秋身后的警衛(wèi)員小李面沉如水,聲音里滿是警告,“毆打軍人家屬,是要負法律責(zé)任的!”
“什么……什么法律責(zé)任?你嚇唬誰呢!”錢曉霞手腕被捏得生疼,卻還在嘴硬,“我打我自家的親戚,關(guān)你屁事!”
姜晚秋道:“對付你這種沒臉沒皮的無恥之徒,確實不能用跟正常人講道理的法子。我再警告你最后一遍,在軍區(qū)大院里,你要是不想被當(dāng)成壞分子給趕出去,就給我老實一點?!?/p>
錢曉霞被她眼里的寒意駭?shù)眯睦镆欢哙拢梢幌氲侥且蝗f塊錢就要打水漂,又不甘心地破口大罵:“好你個姜晚秋!你這是拿雞毛當(dāng)令箭!仗著自己男人當(dāng)了個破官,就欺負我們這些平頭老百姓了是不是?還有沒有王法了!”
“哦?”姜晚秋嗤笑道,“既然知道自己是被人欺負的,怎么還不懂得夾著尾巴做人?”
“你……”錢曉霞被她這一句話懟得啞口無言,一張臉憋得通紅,半天憋出一句,“我要去告你!去軍區(qū)紀律處告你!”
姜晚秋慢悠悠地反問:“在我的地盤上,告我?”
姜晚夏站在一旁,把這場好戲從頭到尾看了個清清楚楚。
她看著姐姐那副威風(fēng)凜凜、誰也不敢惹的樣子,心里痛快得簡直想拍手叫好!這個惡婆婆,早就該有人這么治治她了!
可痛快過后,一股濃濃的悔意和嫉妒又涌了上來。
她要是當(dāng)初沒犯渾,老老實實地嫁給趙文昌,現(xiàn)在站在這里,享受著這一切風(fēng)光的,不就是她了嗎?
姜晚秋沒再看那對母女一眼,轉(zhuǎn)身便走。
她一離開,錢曉霞心里的邪火沒處發(fā),回頭看見姜晚夏,氣就不打一處來,指著她的鼻子罵道:“看什么看!喪門星!還不快去給我倒盆水來給我兒子擦身子!杵在那兒跟個木頭樁子似的,真是什么娘生什么種,跟你姐一樣,都是個賠錢貨!”
姜晚夏敢怒不敢言,死死地攥著衣角。她低下頭,掩去眼中的怨毒,不情不愿的挪了過來:“……知道了,媽。”
她心里卻在瘋狂地吶喊:老不死的,你等著!就讓你再威風(fēng)幾天!等時候到了,我連本帶利地跟你算清楚,你也跑不了!
走廊里,警衛(wèi)員小李跟在姜晚秋身后,忍不住開口:“嫂子,我看那老婆子不是個善茬,您以后可得當(dāng)心點。有什么事,您隨時去警衛(wèi)連找我?!?/p>
“謝謝你,小李同志?!苯砬飳λY貌地笑了笑,停下了腳步,“麻煩你先回去吧,我還有點事。”
支開警衛(wèi)員,姜晚秋轉(zhuǎn)身,敲響了外科主任辦公室的門。
得到允許后,她走了進去,開門見山地對王建軍的主管主任說:“主任,關(guān)于王建軍的傷,我有點疑問。”
“請說?!?/p>
姜晚秋問道:“他摔下去的那個山坡,我看過一眼。雖然很陡,但下面長滿了灌木,而且前兩天剛下過雪,積雪很厚。按理說,從那種地方滾下去,最壞的結(jié)果無非就是摔斷腿和胳膊,可他的頭部……怎么會受到那么嚴重的撞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