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張,那人長什么樣?有沒有說是找我有什么事?”她一邊跟著小張快步往軍區(qū)大門口走,一邊留了一個心眼詢問。
小張臉頰通紅,呼出的白氣一團一團的。他撓了撓后腦勺,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嫂子,我就是去傳達(dá)室取個信,聽門口站崗的哨兵兄弟讓我來找您,沒看得太真切。就聽說是位上了年紀(jì)的大娘,穿著身灰撲撲的棉襖,頭上包著塊藍(lán)布頭巾,口音……口音聽著也不像是咱們北方的?!?/p>
可等她跟著小張趕到軍區(qū)大門口時,看到的卻是空蕩蕩的雪地。高大威嚴(yán)的門崗旁,只有兩個穿著軍大衣的哨兵,站得筆直,像兩棵不畏嚴(yán)寒的青松。
“人呢?”姜晚秋向軍區(qū)大門附近來回張望。
站崗的哨兵認(rèn)識小張,見他領(lǐng)著個漂亮得不像話的嫂子過來,變立馬敬了個禮,回道:“報告嫂子,那位老大娘剛剛走了。”
“走了?”姜晚秋問,“她沒說找我有什么事嗎?”
哨兵搖了搖頭:“沒說。她就在那兒站著,一個勁兒地朝里頭張望,問了您是不是住在這個大院里,確認(rèn)了之后,就自個兒嘀咕了幾句,轉(zhuǎn)身走了?!?/p>
哨兵抬手,朝著軍區(qū)外不遠(yuǎn)處那片光禿禿的白樺林指了指。
姜晚秋順著他指的方向望過去,只看到一片蕭瑟。北風(fēng)卷著地上的碎雪,打著旋兒,吹得樹枝“嗚嗚”作響,像鬼哭似的。
這沒頭沒尾的,到底是誰?
一旁的小張也覺得奇怪,對著哨兵疑惑道:“你會不會是聽錯名字了?”
看著軍區(qū)門口的二人晃悠了一圈,又回去了。
遠(yuǎn)處白樺樹林里的婦人對身邊一個精瘦的男人抬手指了指:“就是她,錯不了。瞧那模樣,長得細(xì)皮嫩肉,水靈得能掐出水來,這種貨色最值錢,這次一定要讓那一家黑心肝的好好放放血?!?/p>
那精瘦男人眼神有些閃爍,搓著凍得發(fā)紫的手,遲疑道:“大姐,可她男人是這兒的營長,對著軍人家屬下手,萬一捅了簍子,那可是掉腦袋的買賣,風(fēng)險太大了?!?/p>
“瞧你那點出息!”大媽不屑地啐了一口,“怕什么?她一個南方來的,在這人生地不熟,連個親戚都沒有。等咱們把人弄到手,就立馬回南方,天高皇帝遠(yuǎn)的,誰能找得著?等干完這一票,咱們下半輩子都不用愁了!”
男人的臉上閃過一絲掙扎,但最終還是被那句“下半輩子都不用愁了”給說動了,重重點了點頭:“是,你說的也在理!”
……
姜晚秋揣著滿腹的疑云回了家。一推開門,趙文昌正從廚房里端著一盆熱水出來,看見她,那張輪廓分明的臉上立刻露出了笑容。
“回來了?快,外頭天寒地凍的,趕緊泡泡腳,暖和暖和?!?/p>
姜晚秋對著突然獻(xiàn)殷勤的男人有些防備:“你突然給我倒洗腳水,想干嘛?”
趙文昌聞言,故意擺出一副夸張而又受傷的模樣:“你這幾天晚上睡到半夜,總是會偷偷把你的腳塞我肚子上取暖,兩只腳冰疙瘩一樣的,以為我不知道嗎。我這是心疼你才特地給你打的熱水。睡前泡一會,晚上就不會腳冷了。”
姜晚秋晚上的那點小動作被男人毫不留情的戳穿,她尷尬的咳嗽一聲:“那,那還是謝謝你為我費心了?!?/p>
“哪里,應(yīng)該的?!壁w文昌看著女人俏臉微紅的模樣,薄唇微微勾起。
姜晚秋脫了鞋襪,將一雙凍得有些發(fā)僵的腳伸進(jìn)了木盆里。溫?zé)岬乃查g包裹住腳踝,一股暖流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舒服得她長長地舒了口氣。
趙文昌蹲在她面前,一邊往里頭添著熱水,一邊說:“再過幾天,等這雪再下大點,把地面都壓實了,河面凍得最結(jié)實的時候,咱們軍區(qū)要組織冬捕,到時候幾百號人一起下網(wǎng),那場面可熱鬧了。想不想去見識見識?”
“冬捕?”姜晚秋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她只在書上看過,幾尺厚的冰面上鑿開一個大洞,成千上萬條活蹦亂跳的大魚被拉出水面,那該是何等壯觀的景象。
“想去!當(dāng)然想去!”她用力點頭,水靈靈的杏眼里滿是期待。
趙文昌看著她這副天真爛漫的樣子,也跟著放柔了目光。
等泡的差不多了,他伸手撈起她那只被熱水泡得粉嫩小巧的腳,用粗糙的大手握在掌心里,拿起一旁的干布巾,細(xì)細(xì)擦拭著。
擦著擦著,他的手指就不老實了,故意在她的腳心輕輕撓了一下。
“呀!”姜晚秋最怕癢,整個人像觸電似的縮了一下,腳丫子往回躲,嘴里發(fā)出一串銀鈴般的笑聲,“別鬧……好癢……趙文昌你快放手!”
男人非但不放,反而變本加厲,握得更緊了。他看著她笑得花枝亂顫,白皙的臉頰染上紅暈,眼角都沁出了生理性的淚花,更顯得嬌媚動人。他低沉地笑著,湊過去說:“求我,求我我就放了你?!?/p>
“我求你……求你了還不行嘛……”她一邊笑一邊求饒,身子軟得快要從椅子上滑下去。
“還敢不敢晚上偷偷拿你的腳冰我了?”
“不敢了不敢了,哎呦你快放開我!”
她就知道,這男人沒事獻(xiàn)殷勤,肯定憋著壞呢!
眼看女人被他逗得真有些掛不住臉,杏眼圓睜,嗔怒地瞪著他,趙文昌這才見好就收。他嘿嘿一笑,麻利地幫她擦干了另一只腳,然后端起那盆洗腳水,說:“行了行了,不逗你了,我去把水倒了?!?/p>
他端著水盆出了家門口,正巧碰上要去水房的何曉曼。
何曉曼一看見趙文昌手里端著的洗腳盆,再從窗戶外看看屋里坐在椅子上,臉蛋紅撲撲的姜晚秋,不屑的嗤笑一聲,陰陽怪氣地開口:“喲,趙營長真是疼媳婦兒,連洗腳水都親自倒。我們這些粗手大腳的北方女人,可沒這個福氣,比不上人家南方來的嬌小姐金貴?!?/p>
趙文昌聽著這話里夾槍帶棒的調(diào)調(diào),看向何曉曼,嘴角一勾,笑得卻有點冷:“我們東北大老爺們兒,伺候自己媳婦兒,那不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兒?怎么,何嫂子,你家老周沒伺候過你?”
一句話,直接把何曉曼給問住了。
她的男人?別說倒洗腳水了,回家連句熱乎話都懶得跟她說!
何曉曼就這么憋著一肚子氣回了家,越想越窩火。
洗漱的時候,她也學(xué)著姜晚秋的樣,把洗腳盆往自家男人周營長面前一放:“去,把水給我倒了。”
周營長正看著報紙,聞言頭也沒抬,不耐煩地皺起了眉:“你又發(fā)什么瘋?自己沒長手?”
“人家趙營長就給他媳婦兒倒了!”何曉曼拔高了聲音,“我就讓你倒個水怎么了?”
“人家媳婦兒是人家媳婦,這么眼饞你怎么不去嫁給趙營長?!蹦腥恕芭尽钡匾幌掳褕蠹埮脑谧郎希芍塾?xùn)斥道,“何曉曼,我告訴你,進(jìn)了軍區(qū)大院,就把你那套嬌小姐的做派給我收一收!有點軍人家屬的思想覺悟行不行?別整天跟人比這些沒用的,丟人現(xiàn)眼!”
“我丟人?周建國你把話說清楚!我怎么就丟人了!”
“你……”
很快,隔壁就傳來了激烈的爭吵聲和東西被摔碎的刺耳聲響,在寂靜的冬夜里,顯得格外清晰。
“哐當(dāng)!”一聲,像是搪瓷盆被狠狠砸在了地上,這動靜大得嚇人,姜晚秋冷不丁被這聲音激得一哆嗦。
“哎喲,這小兩口,干起來了。”
過來串門的李艷紅顯然對隔壁的動靜見怪不怪,還朝姜晚秋擠了擠眼。
“弟妹,別怕,新婚小夫妻嘛,都這樣。鍋碗瓢盆的,哪有不磕著碰著的?磨合磨合,過個一年半載的就好了。”李艷紅一副過來人的口氣,她說到這里,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又問姜晚秋,“說起來,你跟趙營長,吵過架沒有?”
姜晚秋想了想,那張水潤嬌美的臉上露出一絲茫然,輕輕搖了搖頭:“沒有。”
別說吵架,趙文昌連大聲說話的時候都少。
他要么就是沉默地做著事,要么就是像剛才那樣,帶著點不容拒絕的強勢逗弄她,但眼里總是帶著笑的。
李艷紅聽了,卻“嘖”了一聲,一本正經(jīng)地看著她:“弟妹,我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這夫妻之間啊,還是得適當(dāng)?shù)某吵臭[鬧才好。越是那種相敬如賓,客客氣氣的,看著和睦,其實心里頭都隔著一層呢。等真攢到一塊兒出了大問題,那可就不好收拾了?!?/p>
姜晚秋聽著,似乎有幾分道理。
可她轉(zhuǎn)念一想,又覺得這事兒在自己家怕是行不通。
趙文昌那男人,情緒穩(wěn)定得像座山,她就沒見過他真生氣的樣子,整個人沉穩(wěn)得厲害。她甚至懷疑他到底會不會生氣。
而自己呢,芯子里畢竟是個活過大半輩子的人了,早就過了跟人意氣用事的年紀(jì),很難像個真正的年輕姑娘一樣,為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就炸毛。
這兩人真要吵起來……估計根本就吵不起來。
隔壁的爭吵聲漸漸小了下去,變成了何曉曼壓抑的啜泣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