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所有人都跑了出去,姜晚夏臉上那副快要急哭的表情,立馬就褪了個干凈。
她慢慢直起身子,環(huán)視著這個家。
這個本該是她的家!
還有趙文昌那個男人,也本該是她的男人!
要不是她當初鬼迷心竅,聽信了姜晚秋在城里生活的多好的鬼話,把鄉(xiāng)下這門親事讓給了姜晚秋,現在當上營長媳婦,享福的就該是她姜晚夏!
她心里恨得牙癢癢。
尤其是想到姐姐手里那筆一萬塊的巨款,那本是趙文昌應該給自己的!陰差陽錯,竟然全便宜了姜晚秋那個賤人!
憑什么?!
那錢,那男人,都應該是她的!
姜晚夏越想越氣,一雙眼睛在屋里四下里踅摸。
趙家這兩個老東西上輩子錢沒給自己多少,這輩子倒是都給自己姐姐了,要不是她把男人讓給姜晚秋,那錢姜晚秋根本就拿不到!
本來姐姐手里的錢都應該是自己的!
這輩子她拿不到錢,也不能便宜了自己的姐姐!
姜晚夏想到這里,便開始在屋子里翻箱倒柜的找著那些“本應該屬于自己的錢”。
村長趙衛(wèi)民家的院子里,趙小花著急忙慌的走了過去:“衛(wèi)民!晚秋也不見了!你能不能再多找些人上山幫忙找找晚秋??!”
趙衛(wèi)民正蹲在門口,拿個小錘“叮叮當當”地修補一副犁杖,聞言手里的活計一停,詫異地抬起頭:“啥?又丟一個?平安那孩子還沒找著,晚秋咋也丟了?你們這一家子是怎么回事!”
嘴上這么說著,村長卻也沒敢耽擱,立馬又去了村里的廣播室,開始通過大喇叭,再次召集村民上山。
可這一次,大家明顯就有些不樂意了。
“這大過年的,咋凈出事兒呢?”
“可不是,昨兒個找了一宿,大老爺們兒腳底板都快凍掉了,這才剛緩口氣……”
村民沒有人家愿意再上山找一輪子了。
趙衛(wèi)民聽著大家的議論,也是一臉為難。
他對著趙小花嘆了口氣:“趙家的,不是我不幫你。這馬上就年三十了,家家戶戶都得準備過年。昨晚大伙兒已經仁至義盡了,不能全村人因為你一家的事,連自己家的年都不過?!?/p>
“沒人去,我自己去!”有一個老人的聲音突然在他身后響起。
趙衛(wèi)民回頭看去,只見馬金花拄著拐杖,顫巍巍地走了進來,“我兒媳婦活不見人死不見尸,你們不去找,我找!我告訴你們,我老婆子年輕的時候也是革命戰(zhàn)士!當年跟著部隊打鬼子,過的雪山不比這后山陡!”
趙小花一聽有些著急:“娘!您這身子骨怎么能和年輕的時候比,您就別添亂了!別到時候出個啥事兒還得要文昌再去找你!”
就在這時,一個女聲懶洋洋地響了起來。
“哎呦,馬大娘,您可別這么說。”趙惠從自己屋子里掀開門簾走了出來,臉上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那雙眼睛里也閃爍著幸災樂禍的光,“誰家還沒在山里頭折過人?找不到就算了唄,省得為了個八成已經凍死的人,再把活人給搭進去!”
她今天早上聽到這消息,心里簡直樂開了花。
姜晚秋要是死了,文昌哥不就又是單身了?
自己那個訂婚對象,左看右看也比不上趙文昌一根手指頭!
“你個黑心肝的丫頭!你咒誰呢!”馬金花氣得渾身發(fā)抖,舉起拐杖就要打過去。
一個穿著干凈中山裝的年輕人連忙上前一步,攔在了中間,正是村里的李清風。
他先對馬金花安撫道:“馬大娘,您別動氣?!?/p>
隨即,他轉向趙衛(wèi)民,一臉懇切:“村長,算我一個,我昨天去隔壁村子送對聯,沒搜山。我今天也幫忙去上山找人吧?!?/p>
趙惠見狀,嗤笑一聲,斜著眼睛看他:“李清風,就你愛當爛好人!你個城里來的,認得山里的道兒嗎?小心自己也成了山里的野食,到時候可沒人給你收尸!”
“趙惠!”趙衛(wèi)民聽了這話,也厲聲喝道,“你這死丫頭,大過年的,嘴上積點德!別在這兒咒人!”
趙惠脖子一梗,不服氣地頂嘴:“我說的不是實話?山里多危險你們不知道?為了兩個可能早就死了的人,再搭進去一條命,值當嗎?”
屋子里眾人還在為上不上山吵鬧,外頭天已經徹底放晴了。
山風呼嘯,卻已不似昨夜那般狂暴。
慘白的太陽掛在天上,沒什么溫度,但好歹是把這片銀裝素裹的山林照得清清楚楚。
趙文昌高大的身影在林間穿梭,仿佛不知疲倦。
他重新回到了昨夜發(fā)現姜晚夏的地方,軍靴踩在沒過腳踝的積雪里,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昨夜天黑,看得不真切,今天他要看個明明白白。
這里的腳印很亂,有姜晚夏的,有他和民兵的,還有……他蹲下身,伸出被凍得通紅的大手,輕輕拂開一層新雪。
雪下,姜晚夏的腳印,一直延伸到通向遠處懸崖的方向……
崖底,一處背風的石坳里。
姜晚秋睜開了眼睛,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冰霜。
她踉蹌著從石坳里鉆了出來,身上那件厚棉襖被枯枝劃破了好幾道口子,露出里面灰撲撲的棉花。
冷,刺骨的冷。
但比冷更讓她難受的,是小腹處那陣陣下墜的疼。
她扶著冰冷的石壁,秀氣的眉頭緊緊蹙在一起,一張平日里嫵媚動人的面龐,此刻是雪一樣的蒼白。
她下意識地伸手,輕輕覆在自己的肚子上。
昨夜從那陡坡上滾下來,萬幸沒有傷到骨頭,可這肚子……她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怕是傷到了里頭的臟器,不然怎么會一陣一陣的疼。
她環(huán)顧四周,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陡峭的雪坡幾乎斷絕了所有出路。
崖壁上滲下的水珠凍成了冰溜子,一排排掛在那兒,像倒插的獠牙。
姜晚秋收回目光,小腹的墜痛讓她又忍不住悶哼一聲,纖細的手指下意識地捂住了肚子。
身后傳來一陣細微的響動。
她回過頭,石坳里,平安掙扎著站了起來,正直勾勾地盯著她。
孩子身上裹著好幾件駝色的呢子大衣,款式新穎,料子挺括,在這七十年代的東北山溝里,顯得格格不入。
昨晚,她從雪坡上滾下來,摔得七葷八素,緩過勁兒來第一眼,就看到不遠處雪堆里埋著個小小的身影。
當時天都黑透了,她手里的手電筒光柱能照到的地方有限,根本不敢亂走。
也是她命不該絕,摸索著就找到了這塊背風的石坳。
而且崖底的風雪,竟比山頂上小了不少。
她咬著牙,使出吃奶的勁兒,才把凍僵的平安拖了進來。
好的一點是,她空間里什么亂七八糟的都有,這時候也用上了。
打火機點燃了烈酒,引著抄家時被自己塞進空間的紅絲楠木家具,又扔進去十幾根蠟燭和幾件真絲衣服。
用料非常奢侈,火也很給面子,“騰”地一下燒起來,橘紅色的光映著她蒼白的臉,總算驅散了些許要命的寒氣。
平安當時穿得太薄,嘴唇都凍紫了。她干脆從空間里翻出幾件名牌呢子大衣,一股腦全給他裹上了。
火燒了一夜,她一眼沒敢合。
山里頭的動靜嚇人得很,先是“嗷嗚”的狼嚎,后半夜,她甚至聽到了熊瞎子掰扯樹干的“咔嚓”聲和老虎低沉的咆哮。
她嚇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一個勁兒地往火里添柴,把火燒得旺旺的,那些野獸許是怕光,倒也沒敢湊過來。
現在,看著平安那張還有些麻木的小臉,姜晚秋心里那股子火氣又竄了上來。
但她沒發(fā)作,只是聲音有些沙啞地問:“餓了不?”
平安沒吱聲。
姜晚秋扯了扯嘴角,也懶得再問。
她背過身去,手在棉襖里搗鼓了一下,再伸出來時,手上就跟變戲法似的多了兩塊金黃色的雞蛋糕。
她沒好氣地把蛋糕塞進平安的手里:“吃吧?!?/p>
孩子一天沒吃東西,又是長身體的時候,哪里扛得住餓。
聞到那股子香甜味兒,他再也忍不住,抓起蛋糕就往嘴里塞,吃得又急又快,眼圈卻莫名其妙地紅了。
等到天光大亮,慘白的太陽終于舍得露了臉,將這片雪林照得一片通明。
姜晚秋往遠處走了幾步,打量著外面的地勢。
陡峭,絕望。
除了她們滾下來的那道長長的雪坡,四周幾乎都是直上直下的石壁。
可現在讓她再往上去爬,根本不可能。
若是去另找出路,姜晚秋怕自己不認路,反而徹底迷失在這座山里。
她忽然轉過身,那雙漂亮的眼睛盯著平安,冷不丁地問:“你今年多大了?”
平安被她看得一哆嗦,嘴里還包著蛋糕,含含糊糊地說:“……過完年,十歲了?!?/p>
“十歲了,”姜晚秋點點頭,聲音里聽不出喜怒,“那也是大孩子了?!?/p>
末了,她又道:“既然是大孩子,出了事,你除了會跑,會躲,還會干點啥?”
平安拿著蛋糕的手一下子僵住。
姜晚秋根本不給他反應的機會,話跟連珠炮似的砸了過去:“你爹你娘都是烈士,是保家衛(wèi)國的軍人!他們是在戰(zhàn)場上敢跟敵人拼命的戰(zhàn)士!你呢?你看看你!遇到一丁點事,你就只會當逃兵,當個孬種、懦夫!”
“我不是!”平安聽了大聲反駁,“我不是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