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建軍聽到這話,眼睛都瞪大了:“你說啥?!姜妹子,你、你再說一遍!你可別拿這事跟我開玩笑!這玩意兒你咋能有?”
姜晚秋一本正經(jīng)的開始胡編亂造:“周營長,這事兒你得保密。我家以前不是在南方做過生意嘛,跟外國人也打過交道。說是米國那邊有門道,能弄到一些稀奇古怪的種子。”
這個年代,凡是跟“米國”沾上邊的東西,都透著一股子神秘和厲害。
果然,周建國臉上的懷疑少了幾分,但震驚卻更濃了。
姜晚秋怕他期望太高,又趕緊找補了一句:“不過,我估摸著也就能弄來點種子,人家是咋把這東西培育出來的,那可是人家的核心機密,我肯定打聽不到。而且聽說,他們那邊自個兒也還在試驗階段,沒完全弄利索呢?!?/p>
周建國不住地點頭,顯然是完全相信了姜晚秋的說法。
他激動得臉都漲紅了:“還在試驗階段……還在試驗階段好??!這說明他們也還沒成功!要是真能把種子搞來,咱們自己研究,說不定能比他們米國佬還要更快一步!到時候,咱們的‘東農(nóng)78號’就能震驚全世界!”
看著他這副樣子,姜晚秋知道,那個一心求死的周建國,徹底活過來了。
她鄭重地點了點頭:“既然這樣,周營長,那你等我消息,我回去托人想想辦法?!?/p>
“好!好!太好了!”
周建國一連說了三個“好”字,整個人都像是被注入了一股全新的生命力,之前的頹唐和死氣一掃而空。他甚至高興得有點手足無措,在原地轉(zhuǎn)了兩圈,突然又一把拉住姜晚秋。
“走!姜妹子,你可是我的大救星,不,是咱們整個軍區(qū),整個東北的大救星!我再帶你去看個好東西!”
不由分說,他拉著姜晚秋就往大棚外走:“除了這地里的寶貝,我還有另外一個心頭肉呢!我?guī)闳タ纯次茵B(yǎng)的豬!”
繞過那片試驗田,還沒走近,一股子濃烈到嗆人的騷臭味兒就先一步鉆進了鼻子里,熏得姜晚秋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腳步都頓了一下。
呈現(xiàn)在姜晚秋眼前的,是一大片用磚石和木頭壘起來的豬圈,一排排灰撲撲的。走進去后,豬的哼唧聲此起彼伏,十幾個穿著膠鞋、挽著褲腿的男男女女正拿著大掃帚和鐵鍬,熱火朝天地清理著豬糞,那些人在一起有說有笑,絲毫沒有被這臭氣熏天的環(huán)境影響。
“哎?營長?!”一個眼尖的小伙子最先看到了周建國,急忙扭頭向眾人招呼了了一聲,“周營長回來了!”
他這一嗓子,惹的周圍的人瞬間都湊了過來,臉上皆是驚喜之色。
“哎呀我的周大營長!你可算露面了!”
“營長,你這甩手掌柜當?shù)檬嫣共??再不來,那頭老母豬犟得三天不吃食,我都想跟它拜把子求它吃了!”
“就是就是,西邊那圈的欄桿又讓豬給拱壞了,幾個小子摁都摁不住,你快去瞅瞅!”
一群人呼啦啦地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嚷嚷著,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毫不掩飾的喜悅和熟稔。
他們默契地避開了那個沉重的話題,只撿著這些雞毛蒜皮的瑣事,用最熱鬧的方式,表達著對他的歡迎。
這股子鮮活的勁兒,也讓周建國那張緊繃了幾天的臉,徹底松弛了下來。
他挨個笑罵過去:“滾犢子!沒我你們還不過了是吧?一個個的,當初進我小組都是這么和我保證的?”
鬧哄了一陣,才有人注意到他身后的姜晚秋,一個大嗓門的嫂子好奇地問:“營長,這位是……?”
周建國這才想起來,連忙介紹道:“這是趙文昌家的,姜晚秋同志。她對咱們的試驗研究項目很好奇,我順道帶她來參觀參觀咱們的寶貝疙瘩。”
一聽是趙文昌的媳婦,周圍人臉上的戒備立馬變成了善意的笑,紛紛點頭:“哦,是文昌媳婦??!”
“妹子你好你好?!?/p>
周建國領(lǐng)著姜晚秋走到一排豬圈前,指著里面幾頭哼哼唧唧的白皮豬。
“姜妹子,你瞅瞅,”他比劃著手,唾沫星子橫飛,“咱們這豬啊,叫‘東北民豬’,優(yōu)點是肉香,耐寒,不挑食,好養(yǎng)活。可缺點也明顯,長得慢,一窩下崽也少,還費料。上頭的任務(wù),是讓咱們把它跟外國的‘大約克’豬配一配,取長補短,培育出一種既能適應(yīng)咱們東北氣候,又能長得快、產(chǎn)肉多的新品種!”
他頓了頓,指著旁邊一頭無精打采趴著的大白豬,嘆了口氣:“可這事兒難啊!這外國豬金貴,水土不服,咱這兒的公豬跟它配不上種,急得嗷嗷叫就是不成事。好不容易配上了,下的崽子又體弱,養(yǎng)不活幾個。你看,這都大半年了,還沒啥進展,愁死個人!”
姜晚秋順著他的手指看去,那幾頭所謂的“大約克”母豬確實看著蔫蔫的,懶洋洋地趴在圈里,對周圍的一切都提不起興趣。
姜晚秋一下子又想起了自己以前對付人販子用的母豬催情噴霧。
那東西是真的好使,甚至對人都有效。
她問了一嘴:”我記得你們不是有對母豬的催情藥粉么?“
”唉。”周建國有些無奈的擺了擺擺手,“說起來我也沒法子。大概是人家外國來的,吃不慣咱們本土的東西。那藥粉只對公豬有用,母豬是一點反應(yīng)沒有?!?/p>
姜晚秋點點頭:“你要是這么說的話,我倒是有給母豬用的藥,要不到時候我一起拿過來?”
周建國聽的驚訝極了:“這你都有?”
姜晚秋不好意思的笑笑:“有的有的。“
姜晚秋打定了主意,下次過來,把這噴霧跟種子一并給周建國送來。
正想著,一個穿著藍色勞動布褂子的女人端著個瓢,小跑了過來,她臉上帶著溫柔的笑,聲音也輕輕的:“營長,你回來啦。”
“劉嫂!”周建國看見她,臉上的笑意更深了,“啥事這么高興?”
“你快來看!”劉嫂眉眼彎彎,指著不遠處一個單獨隔開的小圈,“黑妞又生了!一窩七個,壯實著呢!里頭還有個帶花的,稀奇得很!”
“真的?!”周建國一聽,眼睛都亮了,他連忙拉著姜晚秋,“走走走,姜妹子,我?guī)闳タ磩偝錾呢i崽子!”
姜晚秋跟著他走到那個小豬圈旁,只見一頭黑油油的老母豬正躺著,七只粉嘟嘟、顫巍巍的小豬崽子擠在它肚子上,閉著眼睛使勁地拱著,發(fā)出細細弱弱的哼唧聲。其中一只,果然是黑白相間的,像穿了件小奶牛的衣裳。
周建國看得滿臉是笑,嘴都合不攏。姜晚秋卻注意到,旁邊的劉嫂,雖然也在笑,但目光卻一直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周建國的臉色,那眼神里,是藏不住的擔(dān)憂和一絲探尋。
“哎呀!”姜晚秋看得出神,沒注意腳下,一不小心,褲腿上蹭到了一坨濕乎乎的豬糞,一股更濃的臭味撲鼻而來。
“哎呦!”周建國反應(yīng)極快,比她自己還在意,“瞧我這光顧著和你說話,來的時候連工作服都忘了給你穿,姜妹子你等著,別動,我這就去給你打水找毛巾!”
說著,他轉(zhuǎn)身就往水房那邊快步跑去。
趁著這個空檔,一直站在旁邊的劉嫂悄悄湊近了姜晚秋,偷偷地問:“妹子,我看你跟營長一起來的……他,他這……是真沒事了吧?”
她輕輕“嗯”了一聲,回答道:“我看他跟大伙兒有說有笑的,精神頭挺足,應(yīng)該……是緩過來了?!?/p>
“那就好,那就好……”劉嫂長長地松了一口氣,她說到這里,又輕輕嘆了口氣,“妹子你不知道,營長真是個大好人。我一個女人拖著倆孩子,要不是營長把我介紹到這兒來,又給分了間宿舍,我們娘仨兒現(xiàn)在還不知道在哪兒喝西北風(fēng)呢!所以一聽說營長出了這事兒,我這心里頭啊,真是替他憋屈得慌!那么好的一個人……”
姜晚秋心里也跟著嘆了口氣,輕聲說:“這種時候的男人,看著硬撐著,其實心里頭最脆。要是有個知冷知熱的人在跟前兒陪著,興許能好得快點兒。”
“可不是嘛!”劉嫂立馬點頭,“營長那么好的人,老天爺肯定睜著眼呢,往后準能遇上個更好的好姑娘!”
正說著,周建國已經(jīng)端著個半舊的搪瓷盆快步走了回來,盆里晃蕩著清水,他另一只手還拿著條干巴巴的舊毛巾。
他把東西往旁邊一個木樁上一放,臉上帶著幾分赫然,對劉嫂說:“劉嫂,麻煩你了。男女同志,我動手不方便,你幫姜妹子擦擦褲腿?!?/p>
“哎,好嘞!”劉嫂爽快地應(yīng)下,接過毛巾,拉著姜晚秋往豬棚外頭走了幾步,尋了個干凈點的地方。
姜晚秋其實想說自己來,可看著那黏糊糊、黃褐色的東西緊緊扒在褲腿上,她光是看著,胃里就一陣翻江倒海,實在是下不去手。
劉嫂倒是利索,將毛巾浸濕了擰了半干,蹲下身就開始擦。
她手勁兒大,擦得也仔細,可那豬糞黏性十足,擦了半天,污物雖然是擦掉了,可那條嶄新的藍布褲子上,還是留下了一大片顏色深沉的褐色印子,濕漉漉地貼在腿上,怎么看怎么扎眼。
“哎呀,這可咋整……”劉嫂苦惱地皺起了眉。
姜晚秋低頭一看,那塊濕漉漉的印記正散發(fā)著一股子更濃郁的腥臭味兒,直沖天靈蓋。
她再也忍不住,捂著嘴“嘔”的一聲就干嘔起來,一張臉瞬間憋得通紅。
“沒事……沒事兒,嫂子,”她擺著手,一邊喘氣一邊說,“我、我回去好好洗洗就行了……嘔……”
“看你這臉白的!”劉嫂見她吐得厲害,一把扶住她,“可別逞強了!走,上我那兒去,我給你找條褲子換上,這條我?guī)湍阆?!?/p>
“不用不用,太麻煩嫂子了……”
“麻煩啥!”劉蘭花不容她拒絕,“你可別不信,這豬糞沾上了,要是沒點兒門道,那味兒能鉆進布料里頭,你怎么洗都去不掉!到時候一條好好的褲子就給糟蹋了!”
姜晚秋還在猶豫,劉蘭花已經(jīng)拉著她的胳膊,轉(zhuǎn)身沖豬棚里探頭探腦的周建國喊了一聲:“營長,我?guī)Ы米尤ノ宜奚釗Q條褲子,她這褲子得趕緊處理!”
周建國撓了撓后腦勺,沖著姜晚秋露出一個極其不好意思的笑:“知道了,去吧!”
劉蘭花的宿舍就在豬場后面一排平房里。
一推開門,就是一覽無余的家。一間不大的單人宿舍,靠墻擺著一張板床,床頭疊著干凈的被褥。旁邊是一張小方桌,一個掉了漆的舊木箱子,就是全部家當。屋子雖小,卻被收拾得干干凈凈,沒有一絲雜亂。
“媽!”
兩個扎著羊角辮的小丫頭從床邊跑了過來,一左一右抱住劉蘭花的腿,仰著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奶聲奶氣地喊。
看到跟在媽媽身后的姜晚秋,那個大一點的女孩兒松開手,站得筆直,脆生生地喊了一聲:“姐姐好?!?/p>
另一個小的也學(xué)著姐姐的樣子,怯生生地跟著小聲說了一句:“……姐姐好。”
姜晚秋的心一下子就軟成了一灘春水。她忍不住蹲下身,臉上掛著溫柔笑意,輕輕應(yīng)了聲:“哎,你們也好?!?/p>
看著眼前這兩個粉雕玉琢的小人兒,她不由得想到了自己肚子里的那個。
要是……要是個小姑娘,也挺好。
要是能遺傳了趙文昌那高挺的鼻梁和深邃的眉眼,長大以后,還不知道得俊成什么樣兒呢。
到時候也給她扎兩個羊角辮,穿上花布小裙子,光是想想,姜晚秋的嘴角就忍不住往上翹。
“快,妹子,別愣著了,趕緊把褲子脫下來!”劉蘭花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劉蘭花已經(jīng)手腳麻利地掀開了床尾那個掉了漆的舊木箱,在里面翻找起來。箱子里疊放的都是些半舊的衣物,她小心翼翼地從最底下抽出一條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