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霜恍惚間想起她還沒和母親離開葉家時,因工作原因,家里只有葉鴻兆會陪著她。
不管多忙,他總會去接她放學,哄著她睡覺,就算后來母親帶著她回了金城,葉鴻兆也會時常給她打電話,承諾等他長大,繼承了葉家就將她和母親接回海城。
可這些溫暖,都停在了母親的葬禮上。
見到葉鴻兆時,正是她最無助的時候,她向他跑去,想撲進他懷里大哭一場,可他卻紅著眼,狠狠打了她一巴掌。
“都是你,要不是你非跟著媽媽出門,在車上哭鬧,媽怎么會在開車時分神,和貨車撞上!”
葉霜當時捂著腫起來的臉頰,哭得渾身發(fā)抖,想不通葉鴻兆為什么會這樣說。
她知道母親當時要去見父親,知道這可能兩人最后和好的機會。
所以她乖乖地坐在后排座,想象著以后和哥哥、爸爸一起生活的場景,沒發(fā)出一絲聲音。
可葉鴻兆沒給她任何解釋的機會,給母親上了香后,看也沒看她一眼,便離開了。
從那天起,她再也沒見過這個一母同胞的哥哥,也再沒和葉家聯(lián)系過。
可現(xiàn)在,葉霜顧不得想,他為什么會給她發(fā)這條信息,小跑上前,將魏念安扶起,看著她額頭的血跡,只覺得心口悶痛。
“念安,還有哪兒傷著了?”
見魏念安搖頭,葉霜連忙吩咐一旁嚇傻的傭人去拿藥箱,又瞪向陸慕白。
陸慕白本也不沒想到魏念安會傷得那么重,被葉霜這么一瞪,心中只覺得委屈,“哇”的一聲,跟著哭了出來。
“怎么了這是?”
陳蕓和林若珩聞聲趕來,見陸慕白哭,陳蕓立刻沖過去把他護在懷里,“小白別哭,告訴奶奶怎么了?”
陸慕白躲在陳蕓懷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抬手指向魏念安,“媽、媽媽瞪我,和她一起欺負我?!?/p>
陳蕓臉色一沉,看向蹲著的兩人,直接忽略了魏念安額頭上的血跡。
“葉霜,小白可是你親兒子,你怎么能和這野丫頭一起欺負他呢?”
葉霜氣急,剛想反駁,便聽周卿清道:“陸夫人,您別生氣,就是小孩子之間玩鬧,不小心傷著了,葉霜也是一時情急?!?/p>
“這不是玩鬧,他就是故意的?!?/p>
葉霜沒理周卿清,看向陳蕓:“媽,小白也不小了,您不能這么慣著他?!?/p>
“我慣著他?”
陳蕓提高了聲音,“他還沒斷奶,就送到老宅來了,我含辛茹苦將他帶他,你現(xiàn)在來說我慣著他?”
“葉霜,你這個當媽的對他不管不顧,現(xiàn)在竟然還有臉責備起我來了?!?/p>
葉霜看著傭人將醫(yī)藥箱拿來,給魏念安處理傷口。
“媽,是小白故意推的念頭,他這么小便有這樣的心思,以后長大還怎么的了。”
“肯定是她先招惹的小白,小白這么小懂什么?”
陳蕓不信。
“還有客人在呢!”
陸老爺子在陸知箋的攙扶下走了出來,“鬧什么?”
傭人正在給魏念安擦拭傷口,她就疼得瑟縮了一下,卻沒再哭,只是咬著唇,委屈地看向陸老爺子。
陸老爺子看著小姑娘額頭上的傷口,皺了皺眉,“怎么回事?”
傭人不敢隱瞞,低聲道:“魏小姐坐在秋千上,小少爺不知怎么在她身后推了一把,魏小姐就摔下來了。”
“安安?!?/p>
跟在陸老爺子身后的魏墨池快步上前,在魏念安身上蹲下,視線從她身上掃過,確定她沒有其他地方受傷后,呼出口氣。
聽見傭人的話,陳蕓的臉色瞬間難看起來,知道自己錯怪了葉霜,又怕陸老爺子生陸慕白的氣。
連忙道:“爸,小白還小,下手沒輕重……”
陸老爺子哼了聲,看向陸知箋,示意他自己的兒子自己管。
陸知箋表情嚴肅,沉下聲來:“小白,道歉?!?/p>
陸慕白明顯不愿意,往陳蕓懷中縮了縮。
陳蕓護著陸慕白,“阿知,算了?!?/p>
葉霜看著傭人處理好魏念安的傷口,面色也冷了下來,語氣不由自主強硬了幾分:“小白已經(jīng)6歲了,能分清是非對錯了,他傷了人,就該道歉。”
陸慕白不敢置信地看向葉霜。
不明白以往一向?qū)欀约旱膵寢?,怎么會偏袒起別人。
周宏知道魏念安這小姑娘是魏墨池的姑娘,剛回陸家,老爺子正寶貝著,又看葉霜護她護得緊。
知道以后想要緩和周家和陸家的關系,還得靠葉霜,也道:“這事確實是小白不對?!?/p>
陸慕白眼睛睜得更大了些,看著一向覺得自己說什么都對的舅爺,不明白為什么也會說他不對。
他想不通,明明是魏念安那死丫頭,坐了他的秋千,他把她推開而已,怎么就成他的錯了!
都怪媽媽,護著那死丫頭,所以所有人才會都怪他!
“小白,給念安道歉!”
葉霜走上前,將陸慕白帶到魏念安身前。
今天這事,要是陸慕白認識不到自己錯誤,為了一點小事隨意傷人,以后還不知道會闖出什么樣的禍事來。
“我不!明明是她搶我秋千的!我沒錯,為什么你們都要我道歉!”
陸慕白離開陳蕓的懷抱,退到秋千旁,倔強地看向葉霜,眼中滿是憤恨。
“你們都是壞人,就只知道護著這死丫頭,特別是你,我怎么會有你這樣的媽媽!”
看著葉霜里自己越來越近,心中對葉霜的不滿在這一刻爆發(fā),陸慕白用盡全身力氣,抓起秋千就向葉霜砸去。
“砰——”
一聲巨響炸開。
葉霜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原本拴在樹下的秋千突然脫了繩,帶著木架的沉重力道,直直朝她砸來。
風聲裹著危險的氣息撲到眼前,她甚至能看清秋千座椅上剝落的漆皮。
“太太!”
“葉霜!”
“小霜!”
“小心!”
葉霜本能地抬手擋在身前,閉上眼。
下一秒,一個高大的身軀猛地擋在她身前,將她撲到一旁。
葉霜重重摔坪上,還沒來得及疼,就聽見“咚”的悶響,緊接著傳來魏墨池帶著痛楚的悶哼。
“?。 ?/p>
周圍的有人驚呼出聲。
葉霜撐著草地坐起來,心臟還在狂跳。
她看向魏墨池,他蹙著眉,右手扶著后腰,指縫里滲出血跡,暈開深色的印子。
“你怎么樣?”
葉霜伸手想去扶他,指尖碰到他胳膊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腕也被蹭破了皮,血珠正慢慢滲出來。
魏墨池卻先注意到她的傷,不顧自己的疼痛,拉過她的手腕查看,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焦急懊惱:“抱歉,還是讓你傷著了。”
他的掌心溫熱,覆在她手腕上時,葉霜心跳漏了一拍。
這還是在母親去世后,第一次有人毫不猶豫地將她護在身前。
陸知箋原本站在陸老爺子身側(cè),在陸慕白抓起秋千時,他的瞳孔驟然緊縮,大步就沖了上去。
可他還是晚了一步,晚了魏墨池一步。
此刻,他眼睜睜看著魏墨池握著葉霜的手腕,兩人距離極近。
魏墨池落在葉霜傷口上的目光帶著心疼,而葉霜那微紅的耳尖時,陸知箋周身的氣場瞬間冷了下來。
他站在幾步外,下頜線繃得極緊,漆黑的眸子陰沉著,眼里滿是讓人看不懂的情緒。
而作為罪魁禍首的陸慕白,看到魏墨池后背見了血,也慌了神,向后退了幾步,跑了出去。
“小白!”
陳蕓喚了他一聲,怕再出事,連忙讓傭人跟上。
“讓他去!”
陸老爺子此刻明顯也動了真怒,“哪有對自己母親動手的兒子!”
陸慕白不顧身后傭人的呼喚,跑回屋內(nèi),上了樓,進了葉霜和陸知箋的房間,將放在斗柜上的照片扔到地上,踩了幾腳。
看著照片上葉霜的笑臉,染上污漬,他心中的不忿才舒緩了些。
你不是要護著那死丫頭嗎?
那你就不是我媽媽了,以后我要是做了什么,你也不能再說我讓你心寒了!
這都是你自找的!
院子里。
許是察覺此刻和魏墨池的距離太過曖昧,葉霜將手從他手中抽出,去看他后腰上的傷口。
“我送你去醫(yī)院?!?/p>
“沒事?!?/p>
魏墨池站起身,拉扯到了傷口,疼得他皺了皺眉。
葉霜搭手扶住,“傷得這么重,還說沒事。”
“讓人立刻備車,送他們?nèi)メt(yī)院?!?/p>
陸老爺子轉(zhuǎn)頭吩咐管家,“小念安傷了頭,也去檢查下?!?/p>
“爺爺,我送他們?nèi)グ伞!?/p>
陸知箋聲線有些緊,不知怎的,他不想讓魏墨池和葉霜有單獨相處的機會。
葉霜是他的妻,豈是他魏墨池一個私生子能隨便碰的!
陸老爺子點點頭,“也好?!?/p>
“嗯。”
陸知箋上前,從葉霜手中接過魏墨池的手,扶著他走向黑色賓利。
察覺到手臂上的手在不斷縮緊,魏墨池看了陸知箋一眼,沒做聲,任由他扶著。
葉霜牽著魏念安的小手,看向陸老爺子。
“爺爺,我們先走了?!?/p>
“去吧?!?/p>
陸老爺子揮揮手,經(jīng)這么一鬧,他也覺得有些累了。
“有什么事,給打電話?!?/p>
“嗯。”
葉霜應了聲,沖著陸老爺子身后的周宏點了點頭,視線越過一旁看好戲的魏岐川,轉(zhuǎn)身離開。
到了醫(yī)院,魏墨池被推進了急診。
葉霜讓陸知箋在急診室門口等著,自己帶著魏念安上樓做檢查。
好在魏念安只是皮外傷,醫(yī)生重新處理了傷口,又開了些消炎藥。
下樓時,卻沒看到陸知箋的身影,只魏墨池一人趴在急診室的病床上。
他后腰傷口經(jīng)過處理,綁上了繃帶,在小麥色肌膚的襯托下格外明顯。
察覺到葉霜的視線,魏墨池只覺得耳尖發(fā)燙,轉(zhuǎn)身拉過被子,想將裸露的上半身蓋住,卻不料這一動,牽動了傷口,繃帶上滲出血跡。
“別亂動?!?/p>
葉霜急忙按住他,看著繃帶上觸目心驚的血跡,心生愧疚。
“抱歉,是我沒教好小白,讓他傷了念安,還害得你也跟著受了傷。”
“這怪不得你。”
感受到后背上溫熱的觸感,魏墨池只覺得耳尖更燙了。
“依陸家的規(guī)矩,恐怕你剛生下他不久,就和他分開了?!?/p>
“真要說起來,也只能怪陸家那群人太慣著他,沒讓他形成正確的三觀?!?/p>
魏墨池的話葉霜微怔。
在她過往的歲月里,她習慣了被指責和羞辱,遇到事情第一時間就會反思是自己的錯誤。
母親的死,哥哥認定是她干的。
陸知箋在外面有人了,周家人第一反應是她看不住老公,是她沒出息。
就連陸慕白的事兒也是如此,明明是陸家不讓她見孩子,但陸慕白只要犯錯,被訓斥的永遠是她這個媽媽不會帶孩子。
過往的歲月里,從沒有人告訴過她,不是她的錯,讓她停止自我反思,讓她不用為別人的錯誤道歉買單。
在對上魏墨池關切的眼神后,葉霜慌忙移開視線。
只是眼角的濕潤溫熱是怎么也騙不了人的。
葉霜抬手,擦去一點淚痕。
另一頭,魏念安看著魏墨池的傷,紅了眼。
“都怪我,我不知道那是小白哥哥的秋千,才坐上去的?!?/p>
“如果我不坐秋千,就不會出這樣的事了?!?/p>
葉霜揉了揉小姑娘柔軟的發(fā)頂,只覺得這孩子懂事得讓人心疼。
陸知箋見葉霜直到離開都沒看自己一眼,眉心微蹙,看著魏墨池抱著魏念安跟在葉霜身后的背影,心里只覺得一陣酸澀。
“怎么樣了?”
陸知箋提著一袋子藥走進急診室,沒錯過葉霜眼中一閃而過的心疼,臉色不怎么好。
“你去哪兒了?”
葉霜看向陸知箋。
“買藥去了?!?/p>
陸知箋晃了晃手中的袋子,視線落在葉霜手腕上的傷口處。
“走吧,讓他在這里休息,我去外面給你上藥?!?/p>
葉霜這才想起,自己手腕也受了傷,抬手看去,傷口似乎已經(jīng)感染,有些微黃水流出。
點了點頭,“好?!?/p>
見兩人走出急診室,魏念安看向魏墨池,只見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葉霜離開的方向,小聲問:“爸爸,你是不是喜歡姨姨呀?”
魏墨池被她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弄得身子一僵,只覺得渾身都燒了起來,“小丫頭懂什么,別胡說?!?/p>
“現(xiàn)在我們回了陸家,你應該叫姨姨一聲大伯母?!?/p>
“你還小,別管大人的事?!?/p>
魏念安不高興撅嘴,小手戳了戳他的下巴。
她才不是小,爸爸也太小看她了。
在老宅,姨姨差點被秋千撞到時,爸爸沖上去的速度,比在部隊里訓練時還快,在看到姨姨受傷時,他眼中的擔憂和心疼怎么也藏不住。
好像姨姨受傷比他受傷還嚴重一樣。
而且,她才不想讓姨姨當她的大伯母,她想讓姨姨當她媽媽。
急診室外。
陸知箋坐在葉霜身邊,從袋子里將紗布和消毒消炎藥拿出,看到葉霜不住往急診室內(nèi)看,眉頭皺起。
“你不覺得,對他們太上心了嗎?”
“今天這事,雖說確實是小白不對,可你以前可是見不得小白流一滴淚的,現(xiàn)在竟然為了魏念安那丫頭,對他那么兇?!?/p>
葉霜笑了,笑聲里滿是諷刺:“因為念安會記得我喜歡喝什么,會在我累的時候給我捶背,會心疼我受的委屈?!?/p>
“可小白呢?他除了把我當傭人呼來喚去,在你有新歡時,討你的新歡歡心,還做過什么?”
“對,他還踹過我的肚子,還拿秋千砸我,看向我的眼神里滿是恨意?!?/p>
陸知箋喉結(jié)滾動,知道葉霜說的是事實,“可這也是因為,你和他相處的時間太少,他這才和你親近不起來?!?/p>
“搬回家吧,我們把小白接回去,你好好教教她,要是你不愿意搬回去,讓小白住到你那里去也可以?!?/p>
“不可能。”
葉霜直接拒絕,“陸知箋,你醒醒吧,我們之間早就回不去了。”
她也不會再在陸慕白和陸知箋身上浪費時間了。
陸知箋眼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那你到底想要怎么樣?不愿意再生孩子,也不愿意照顧小白,你到底想干什么?”
葉霜看著他冷笑:“陸知箋,你讓我……”
代孕的時候,又想做什么?
電話鈴聲打斷了,葉霜沒說完的話,她看著陸知箋拿出手機,上面明晃晃“挽檸”兩個字,讓她眼中閃過一抹諷刺。
挽檸,叫得真親切。
陸知箋接起電話,電話那頭隱約傳來女人的哭聲,讓他臉色驟變。
“我馬上來!”
掛了電話,他看到葉霜一直抬手的手,眼中露出一絲猶豫。
“我……”
看著面前猶豫沉默的男人,葉霜冷笑一聲。
盡管心頭仍傳來密密麻麻的針扎感,她仍是轉(zhuǎn)頭就走,連一句多余話都沒有。
她早就不奢望陸知箋會將她排在首位了,就是不知道這次,蘇挽檸又是因為什么事,將他叫過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