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靠近,陸明淵便越能感受到萬寶齋那撲面而來的富貴之氣。
門口的兩尊石獅子,雕刻得栩栩如生,威風凜凜。
門前車水馬龍,進出之人非富即貴,衣著光鮮,氣度不凡。
還未踏入,便有一股淡淡的檀香混合著各種珍奇貨品的味道飄散出來,聞之令人心神一清。
陸明淵拾級而上,阿大阿二則是不動聲色地落后半步,一左一右,將他護在中間。
這般陣仗,加上陸明淵自身那份遠超年齡的沉穩(wěn)氣度,立刻便引來了一位管事模樣的中年人的注意。
那管事眼睛毒辣,一眼便看出這兩個護衛(wèi)絕非尋常家丁。
而中間這個看似年幼的少年,更是氣度從容,絕非池中之物。
他不敢怠慢,連忙滿臉堆笑地迎了上來。
“這位少爺,里面請。不知小的有什么能為您效勞的?”
“我想置辦幾身換洗的衣物,再采買些日用品?!?/p>
陸明淵淡淡開口,聲音清朗。
“好嘞!少爺您算是來對地方了!”
管事笑容愈發(fā)燦爛,親自引路。
“咱們?nèi)f寶齋的成衣,無論是款式還是料子,在整個江寧府都是首屈一指的。二樓請,那里清凈,方便您慢慢挑選。”
說著,他便將陸明淵引向一旁的紅木樓梯。
萬寶齋的一樓大堂,人聲鼎沸,擺放的都是些尋常的布匹、南北雜貨、金銀首飾。
雖然也都是精品,但終究落了俗套。
而通往二樓的樓梯口,則有專人看守,顯然不是什么人都能上去的。
踏上二樓,周遭的喧囂瞬間被隔絕在外。
地面鋪著厚厚的波斯地毯,踩上去悄無聲息。
空氣中彌漫著更為清雅的熏香,三三兩兩的客人在伙計的陪同下低聲交談,一派雍容雅致的景象。
“少爺,這邊請?!?/p>
管事將陸明淵引到一處靠窗的雅間,早有伶俐的伙計奉上了清香撲鼻的雨前龍井。
“不知少爺偏愛什么料子?蘇杭的絲綢,湖州的湖縐,還是松江的棉布,我們這兒都備著最好的。”
陸明淵呷了一口茶,說道。
“先不必看料子,我想先看看款式?!?/p>
“好嘞!”
管事會心一笑,拍了拍手。
很快,兩個伙計抬著一個巨大的樟木箱子走了進來。
箱子打開,里面卻不是成衣,而是一卷卷整齊碼放的畫軸。
管事親自取出一卷,在寬大的桌案上緩緩展開。
畫卷之上,赫然是一位身著天青色直裰的書生,衣袂飄飄,神態(tài)瀟灑。
畫工精湛,連衣物的褶皺、紋理都描繪得纖毫畢現(xiàn)。
旁邊還用小楷標注著衣物的尺寸、用料建議以及不同場合的搭配。
陸明淵的眼中閃過一絲驚異。
他看著伙計們一卷接一卷地展開畫軸,上百幅畫卷鋪陳開來,簡直就是一場古代的時裝展覽。
畫中人物各異,有身著錦袍的富家公子,有穿著短打勁裝的江湖俠客,有頭戴儒巾的文人雅士,甚至還有不同節(jié)令、不同場合的禮服。
士農(nóng)工商,婚喪嫁娶,幾乎囊括了世間百態(tài)。
這……便是這個時代最高效的“商品目錄”了。
陸明淵心中不禁生出幾分感慨。
在沒有網(wǎng)絡,沒有攝影的時代,古人想的這種法子,在這個時代是領先性的。
這些畫卷,不僅是商品,更是藝術品,是這個時代風貌最直觀的記錄。
“少爺,您看可有中意的?”
管事在一旁適時地問道。
陸明淵收回思緒,目光在畫卷上掃過。
他如今的身份是巡撫弟子,穿著上既不能太奢華張揚,也不能太寒酸失了林瀚文的體面。
他指著其中幾幅畫說道。
“就要這幾套吧。一套月白色的常服,一套藏青色的外袍,再來一套方便活動些的短衫。”
“少爺好眼光!”
管事立刻命人取來對應的布料樣品,皆是質(zhì)地上乘,手感溫潤的料子。
隨后,一位經(jīng)驗豐富的老師傅走了進來。
他手持一把骨尺,為陸明淵量了身高、肩寬、臂長等尺寸,動作嫻熟,一絲不茍。
“都記下了?”
管事問道。
“回掌柜的,都記下了?!?/p>
“少爺,”
管事轉(zhuǎn)向陸明淵,恭敬道。
“您選的這幾套衣物,咱們這兒的繡娘趕工,七日后便可取。您先付一半定金即可?!?/p>
“五套服飾,算上料子和紡織,一共八十三兩銀子,您第一次來,三兩銀子就免了!”
“您支付四十兩定金即可!”
陸明淵想了想,問道。
“可否加急?”
“自然可以?!?/p>
管事笑道。
“若是您著急,咱們可以給您辦加急,讓最好的師傅連夜趕工,三天后就能取。只是這價錢嘛,要再多加三成?!?/p>
“就辦加急。”
陸明淵毫不猶豫地說道。他初來乍到,總不能一直穿著那身半舊的衣服。
“好嘞!”
管事大喜,這可是一筆不小的生意。
他立刻提筆,在一張?zhí)刂频钠睋?jù)上寫下陸明淵的需求、尺寸和取貨時間,然后蓋上萬寶齋的印章,撕下副聯(lián)遞給陸明淵。
“少爺,這是憑證,三日后您憑此牌前來取衣即可?!?/p>
陸明淵接過那塊制作精美的黃楊木牌子,點了點頭,收入懷中。
定下了衣物,他又在管事的陪同下,在萬寶齋里逛了起來。
這里果然如沈文龍所說,應有盡有。
陸明淵為自己挑選了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寶。
徽墨如漆,宣紙如玉,湖筆挺拔,端硯溫潤,打算用來平日里練字,以及繼續(xù)寫他的話本稿件。
隨后,他又采買了被褥、枕頭、銅盆、毛巾等一應日用品。
東西不多,但零零碎碎加起來也有不少。
采買完畢,陸明淵將所有東西都交給了阿大和阿二。
“兩位大哥,辛苦你們將這些東西先送回府中,交予沈先生即可。”
“陸公子客氣了,這是我們分內(nèi)之事?!?/p>
阿大阿二躬身應道,隨即一人拎著大包小包,先行離去。
陸明淵則對管事拱了拱手,獨自一人走出了萬寶齋。
處理完所有瑣事,他只覺得渾身一輕。
此刻,他不再是那個背負著家族期望、連中三元的少年神童,也不是江蘇巡撫的親傳弟子。
他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十歲少年,懷著滿心的好奇,打量著這座陌生的、繁華得令人目眩的城市。
他信步走在江寧府的街頭,感受著江南獨有的風土人情。
與江陵縣的質(zhì)樸粗獷不同,這里的氣息是溫潤的,是細膩的,是浸透在骨子里的風雅。
街上的行人,穿搭也與江陵縣大相徑庭。
女子們多著水墨淡彩的襦裙,撐著一把油紙傘,走起路來步步生蓮,如同一幅幅流動的仕女圖,那份溫婉柔美,是北地女子所沒有的。
而男子們,即便是尋常百姓,也多穿著天青色或月白色的長衫,頭戴方巾,顯得文質(zhì)彬彬。
偶爾有幾個佩刀的武人走過,也少了幾分江湖的煞氣,多了幾分儒將的風采。
這里,無疑是一片文風極盛之地。
一磚一瓦,一草一木,似乎都浸染著千年的書卷氣。
除了穿著,最讓陸明淵感到新奇的,便是這里的方言。
吳儂軟語,聽在耳中,與江陵縣硬朗的官話截然不同。
很多話他都聽不懂,卻并不覺得煩躁。
反而覺得那語調(diào)軟糯,抑揚頓挫,別有一番風味。
這種奇特而新鮮的感覺,讓陸明淵頗為歡喜。
他買了一串糖葫蘆,一邊吃著,一邊漫無目的地閑逛。
他走過秦淮河畔,看畫舫在碧波上穿行,聽船娘用軟糯的歌聲唱著江南的小調(diào)。
他穿過夫子廟前的牌坊,看無數(shù)士子在貢院前進進出出,臉上帶著或期盼或失落的神情。
他還鉆進了一條不知名的小巷,看孩子們在巷口追逐嬉戲,老人們坐在門前搖著蒲扇,悠閑地聊著家常。
這便是人間煙火,真實而溫暖。
不知不覺,逛了足足三個時辰。
天邊的太陽漸漸西沉,晚霞如火,燒遍了半個天空,也映紅了秦淮河的水面,波光粼粼,美不勝收。
陸明淵心滿意足,辨明了方向,朝著巡撫衙門的方向返回。
當他回到林府那座雅致的私人院落時,天色已經(jīng)擦黑。
阿大和阿二早已等候在院門口,見他回來,立刻迎了上來。
“陸公子,您回來了?!?/p>
“嗯?!?/p>
陸明淵點了點頭,問道。
“我買的東西都放好了?”
“回少爺,都已按照沈先生的吩咐,安放在您的房間里了?!?/p>
阿大恭敬的回答。
阿二隨即又補充了一句,神色間帶著幾分鄭重。
“陸公子,撫臺大人已經(jīng)回來了,就在書房等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