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明淵的動作微不可察地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
林遠(yuǎn)峰啊林遠(yuǎn)峰,這般心思,這般手法,倒是出乎意料,卻又在情理之中。
先前退回的那十兩銀子,他收得干脆,想必也有些意外,可終究是商人,這份“禮尚往來”的藝術(shù),拿捏得恰到好處。
不占便宜,卻又絕不吃虧,甚至,還多了一份人情與體面。
陸明淵心底生出一股淡淡的欣賞,與林遠(yuǎn)峰這般人合作,果然是件令人舒心的事。
他將碎銀與錢袋一同收好,步子不緊不慢,穿過幾條街巷。
陸明淵的目光在人群中梭巡,很快便鎖定了那熟悉的身影——父親陸從文,正佝僂著腰,在街角的小攤前忙碌著。
那攤位簡陋,幾塊木板搭就,上面擺著些臘肉和雞蛋,父親的背影在人潮中顯得有些單薄。
“爹?!?/p>
他輕聲喚道。
陸從文聞聲抬頭,疲憊的臉上瞬間綻開一絲驚訝與喜悅。
“淵兒?你怎么就回來了?這般早?”
陸從文說著,目光已然被陸明淵手中的叫花雞吸引。
陸明淵將叫花雞遞過去,入手沉甸甸的。
他看著父親眼底那掩飾不住的饞意,心中微動,卻又不動聲色地壓下。
“今日話本賣得極好,翰墨軒的林少爺特意請我吃的。爹,您嘗嘗,這味道可不一般?!?/p>
陸明明淵輕描淡寫地解釋道,隨即又壓低了聲音,湊到父親耳邊。
“爹,這次賺了些銀子,您拿著?!?/p>
他從懷中掏出錢袋,從里面取出十兩銀錠,悄無聲息地塞到父親手中。
陸明淵沒有說出全部的數(shù)目,那些額外的收入,他自有打算。
他那個不省心的二叔,最近一反常態(tài),又是勤快下地,又是負(fù)荊請罪!
陸明淵可以肯定他在謀劃些什么!
陸明淵擔(dān)心告訴父親賺了多少,會讓父親心軟,又中了他那個二叔的算計!
陸從文的手猛地一顫,下意識地環(huán)顧四周。
確認(rèn)無人注意,才小心翼翼地將銀子揣入懷中。
“淵兒,你……你這孩子,怎可在街上這般隨意!”
陸從文壓低了嗓音。
“這可是十兩銀子??!萬一……萬一被有心人瞧見了,那可如何是好!”
陸明淵微微頷首,表示理解。
他自然知道財不外露的道理,方才拿出銀子前,他已然將周圍掃視了一圈,確認(rèn)并無異常,才敢如此行事。
他看著父親那張因激動而泛紅的臉,心頭不由得泛起一絲酸楚。
陸從文的臉色漸漸由驚慌轉(zhuǎn)為興奮,他看著陸明淵,眼神中滿是興奮。
“淵兒,你真是……真是爹的驕傲!”
陸從文的聲音有些哽咽,卻又帶著一股壓抑不住的亢奮。
“這筆錢,爹給你攢著!有了這十兩銀子,再加上今年下半年的莊稼收成,還有你娘日夜紡織的刺繡,怎么說也能湊出十兩銀子來!”
“明年,明年爹就把你送去高家府學(xué)讀書!”
高家府學(xué),是很多寒門學(xué)子夢寐以求的求學(xué)圣地。
陸明淵聽著父親這番話,心中那最后一絲屬于“穿越者”的隔閡,在此刻徹底消融。
他看著眼前這個為他操勞半生,卻從未想過為自己添置一分一毫的男人,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爹,您不必如此?!?/p>
陸明淵的聲音放得更輕,卻字字清晰,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孩兒如今寫話本,每月都能賺得十兩有余,束脩的錢,您不必?fù)?dān)心?!?/p>
“這些錢,不如給娘買些好的衣裳布匹吧?!?/p>
“這些年,娘跟著我們吃了不少苦,身上的衣服總是縫縫補(bǔ)補(bǔ),是孩兒不孝?!?/p>
他望著父親那張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臉,心中浮現(xiàn)出母親那雙因常年勞作而粗糙的雙手,以及她身上那件洗得發(fā)白的舊襖。
當(dāng)年,她也是大戶人家的小姐,錦衣玉食,如今卻為了這個家,為了他們父子,耗盡了青春與心血。
這份孝心,并非僅僅是言語,更是原身深藏已久的愧疚與擔(dān)當(dāng),已經(jīng)形成了一股執(zhí)念,影響到了現(xiàn)在的他。
這也是他為什么要這么做的原因,當(dāng)然,拋開這點,自己占據(jù)了這個身子,也應(yīng)該這么做。
然而,陸從文卻面色一肅,那份喜悅被謹(jǐn)慎與擔(dān)憂所取代。
他抬手,輕輕拍了拍陸明淵的肩膀,語氣中帶著一種身為長輩的訓(xùn)誡與經(jīng)驗。
“胡鬧!凡事預(yù)則立,不預(yù)則廢!”
“你現(xiàn)在賺了錢,是好事,可誰知道以后是什么光景?萬一哪天話本不興了,你又當(dāng)如何?”
陸從文的語氣加重了幾分,但那份嚴(yán)厲中,卻飽含著深切的關(guān)懷。
“這錢,就是要給你攢著讀書!不能亂花!不能剛有點起色,就開始鋪張浪費!”
他寧可自己繼續(xù)粗茶淡飯,也要為兒子的前途鋪平道路。
這是他作為父親,能為兒子做的,最重要的事情。
陸明淵看著父親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明白他心中的執(zhí)念。
他無法完全說服父親,但孝順之心,卻讓他不忍見母親再受苦。
“爹,那便只花一兩銀子,可好?”
陸明淵語氣放軟,帶著一絲商量。
“至少,給娘買些好的布匹料子,讓她給自己做一身合身的衣裳。您想想,娘當(dāng)年也是大戶人家的小姐,這些年為了咱們這個家,吃了多少苦?”
“她天天穿著縫補(bǔ)的衣服,孩兒看著心里難受。如今孩兒有能力了,總歸要孝順娘,讓她也能過幾天舒心日子?!?/p>
他將母親搬出來,這份孝心,猶如一柄軟刀子,輕輕地戳中了陸從文內(nèi)心最柔軟的地方。
陸從文的身體微微顫抖,那雙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眼睛,此刻竟泛起了點點淚光。
他看著眼前這個突然變得如此懂事,如此有擔(dān)當(dāng)?shù)膬鹤樱闹邪俑薪患?/p>
“淵兒……淵兒啊……”
陸從文顫抖著聲音,連連點頭,淚水順著他臉上的皺紋滑落。
“你……你長大了,懂事了……知道心疼你娘了……”
“是爹沒本事,讓你娘跟著我們一起吃苦……是爹對不住你娘啊……”
他一邊說著,一邊用粗糙的掌心抹去眼角的淚水,滿是愧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