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兒子在前三甲呢!”
此言一出,陸從智故作鎮(zhèn)定的臉,終究沒能繃住。
他先是一愣,隨即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般,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
“前三甲?淵兒,你怕是讀書讀傻了?!?/p>
陸從智語氣里帶著幾分毫不掩飾的輕蔑,卻又努力裝出一副長輩的關(guān)懷模樣。
“這縣試前三甲,哪一個不是縣里有名的才子,苦讀十載的宿儒?”
“再不濟,也是家學(xué)淵源,從小浸淫詩書的世家子弟?!?/p>
“你才十歲,剛讀書一月,又無名師指點,如何能與他們相提并論?”
他拍了拍陸明淵的肩膀,臉上是難以遏制的竊喜。
“莫要心急,這次權(quán)當(dāng)是見識一番。想當(dāng)年你明文哥,也是考了三年才中。”
“你還年輕,有的是機會。這次沒中,不打緊,明年再來便是?!?/p>
陸從智嘴上說著安慰的話,心頭卻早已樂開了花。
他瞥了一眼陸從文,見對方臉上果然浮現(xiàn)出幾分失落,心中更是得意。
陸明淵落榜,陸明文高中十七名,盡管名次不盡如人意,但至少陸家村唯一的希望,依舊是他的兒子!
這意味著,高家府學(xué)的束脩,陸從文一家是掏也得掏,不掏也得掏!
想到這里,陸從智的嘴角幾乎要咧到耳根。
陸從文并未理會弟弟的冷嘲熱諷,只是輕輕拍了拍陸明淵的背。
“淵兒,你才十歲,第一次參加縣試,能有這等膽識和見識,已是旁人難以企及。沒中是正常的,不必緊張,明年我們再來!”
正當(dāng)陸明淵準備開口的時候,廣場另一側(cè),忽然傳來一陣銅鑼的敲擊聲,以及幾聲嘹亮的號子。
“咚!咚!咚!”
鑼聲沉悶而富有節(jié)奏,瞬間壓過了廣場上的喧囂。
人群循聲望去,只見五六名身著皂服的衙役,手持水火棍開道,簇擁著一名身穿儒衫的文吏,緩步走來。
文吏手中捧著一份卷軸,神情肅穆。
“肅靜!肅靜!”
衙役們高聲呼喝,手中的水火棍輕敲地面,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人聲鼎沸的廣場,在這一刻,竟奇跡般地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群衙役和文吏身上,空氣中彌漫著緊張而又期待的氣息。
那文吏走到兩塊公告牌之間,清了清嗓子,聲音洪亮,帶著一股子官家的威嚴。
“本年度江陵縣縣試,經(jīng)主考大人與諸位考官共同評閱,前三甲已然定奪!”
話音落下,人群中發(fā)出了一陣低低的騷動,旋即又被衙役們壓下。
文吏緩緩展開手中的卷軸,目光掃過下方密密麻麻的人群,最終停留在一處。
他深吸一口氣,再次高聲宣讀:
“縣試第三名——林遠江!”
“嘩——!”
人群瞬間沸騰起來!一個身著錦衣的少年,在人群中被簇擁著推了出來。
他面容清秀,眉宇間帶著幾分矜持的喜悅,顯然早已胸有成竹。
他的家人與隨從更是激動得難以自持,高聲歡呼。
“恭喜林公子高中!”
“林家有后了!”
不少在場的鄉(xiāng)紳地主,目光灼灼地盯著林遠江,甚至有人當(dāng)場便高聲詢問。
“林公子可曾婚配?老夫家中有一小女,知書達理,愿與公子結(jié)秦晉之好!”
衙役們面帶笑容,將一朵鮮艷的紅花別在林遠江的胸前,又將一份蓋有縣衙大印的文書恭敬地遞上。
林遠江拱手謝過,享受著眾人艷羨的目光,臉上喜色更濃。
鑼鼓再次敲響,震耳欲聾。文吏的聲音,再次蓋過了一切嘈雜:
“縣試第二名——高瀚文!”
這一次,人群的反應(yīng)更為熱烈,甚至帶著幾分了然。
高瀚文!
這個名字在江陵縣可謂如雷貫耳。
高家乃江陵望族,世代書香,家學(xué)淵源。
高瀚文自幼便有神童之名,被譽為江陵縣百年難得一見的才子。
不遠處,一頂華貴的青呢小轎緩緩?fù)O拢I簾掀開,走出一名錦衣少年。
他身姿挺拔,面容俊朗,只是眉宇間卻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不悅。
他本以為,以自己的才學(xué),定然是魁首無疑,卻沒想到,竟然只得了第二?
“哼!”
高瀚文輕哼一聲,掃視了一眼四周。
這江陵縣中,除了自己,還有誰能與他爭奪第一?
幾名衙役小跑著上前,面色恭敬地向高瀚文拱手作揖。
“恭喜高少爺高中第二名!”
他們將紅花與文書呈上,態(tài)度比之對待林遠江時,又多了幾分小心翼翼。
高瀚文不爽地接過文書和紅花,將東西丟給了身后的下人。
不是魁首的紅花,他不屑于要!
他沒有多言,只是冷傲地站在一旁,目光如炬,死死盯著那宣讀榜單的文吏。
他倒要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能奪走他的魁首之位!
鑼鼓聲再次達到高潮,敲擊著所有人的心弦。
文吏的臉上,此刻也顯露出幾分激動,他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力氣,高聲喊出了那個即將震動整個江陵縣的名字:
“縣試魁首,高中第一名——”
他的聲音猛地拔高,仿佛要將整個縣城都穿透:
“陸——明——淵!”
高瀚文那張本就因屈居第二而陰沉的臉,此刻更是鐵青如墨。
他銳利的眼眸,死死盯著宣讀榜單的文吏。
陸明淵是誰?
江陵縣中,凡有才名者,無論出身貧富,他高瀚文皆有所耳聞,或在詩會文會上見過,或從師長口中聽過。
陸明淵卻如同憑空冒出一般,前所未聞,見所未見!
一個籍籍無名之輩,竟能奪走他的魁首之位?
這簡直是對他高家百年清譽,對他高瀚文少年才名的莫大羞辱!
他緊握雙拳,指節(jié)因用力過猛而泛白,心中怒火熊熊燃燒!
整個廣場,此刻已然是鴉雀無聲之后的大嘩。
人們面面相覷,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的困惑與震驚。
“陸明淵是誰?”
“沒聽說過江陵縣還有這等才子?。 ?/p>
“難不成是哪個深山老林里苦讀出來的怪才?”
各種猜測與議論此起彼伏,如潮水般涌動。
在江陵這片土地上,世家大族對文脈的壟斷,寒門子弟出頭的艱難,是眾人皆知的鐵律。
縣試魁首,往往是高家、林家這等望族子弟的囊中之物。
即便偶有寒門脫穎而出,也必然是早早便名聲在外。
可這個“陸明淵”,卻打破了所有人的認知。
他太陌生了。
陌生到了幾乎沒人聽過他的名字!
陸從智的臉,在聽到“陸明淵”三字時,先是僵硬,隨即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鐵青。
他方才還洋洋得意,以為陸明淵落榜已成定局,高家府學(xué)束脩的盤算在心中打得噼啪作響。
陸明淵?
他那個被自己視為拖累的侄子?
那個才讀了一個多月書的毛頭小子?
他兒子陸明文寒窗苦讀三年,才勉強得了十七名,堪堪險中縣試。
而陸明淵,這個從前連經(jīng)義文章都認不全的孩子,竟然能高中頭名?
這怎么可能?
這絕對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