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子監(jiān)坐落在京城內(nèi)城東北隅,毗鄰孔廟,朱紅高墻,氣象森嚴。
馬車行至國子監(jiān)街口,便已見車馬簇擁,人流如織。
各色裝飾或華貴或樸素的馬車、轎子停記了道旁空闊之地,身著各色襕衫、頭戴方巾的舉子們或三五成群,或由仆從跟隨,絡(luò)繹不絕地向著那懸掛“國子監(jiān)”匾額的巍峨大門匯去。
不過崔琰顯然是此間???,他熟門熟路地指引著車夫在一處背街但是離門口很近的寬敞地方停穩(wěn)了馬車。
他一邊利落地跳下車,一邊回頭對王明遠和正小心翼翼抱著那個巨大藍布包袱的狗娃說道:“還好我知道這處地方,不然咱可得走好遠?!?/p>
待三人走進國子監(jiān)那扇威嚴的大門,崔師兄則一邊帶著兩人往前走,一邊繼續(xù)介紹道:“師弟,狗娃,瞧見沒?這邊是彝倫堂,那邊是敬一亭……今日文會就在國子監(jiān)西側(cè)的崇志堂舉行,那地方寬敞,能容納不少人!”
王明遠跟在師兄身后舉目四望。
國子監(jiān)的建筑群恢宏壯麗,飛檐斗拱,古柏參天,與岳麓的書卷靈氣、嵩陽的厚重歷史感、應(yīng)天的市井煙火氣乃至白鹿洞的山林清幽皆不相通,這里透出的是一種端嚴整肅、代表著官方正統(tǒng)學(xué)術(shù)的獨特氣韻。
每一塊磚石,每一棵古木,仿佛都浸染著官學(xué)的莊嚴與榮耀。
狗娃走在最后面,那魁梧的身板和懷里那個與他L型“相得益彰”的巨大包袱,立刻引來了周遭不少好奇甚至略帶詫異的目光。
但是他渾然不覺,或者說根本不在意,只是緊緊抱著包袱,黑紅的臉上記是期待,眼睛不住地往周圍人群里瞟,希望能第一時間看到那個清瘦熟悉的身影。
“狗娃,”王明遠低聲叮囑。
“你就按之前說好的,在崇志堂附近尋個地方等著。見到陳兄出來,或者找到白鹿洞書院負責(zé)接引的人,把東西交托了便好,莫要亂跑?!?/p>
今日各地來舉子和官員頗多,王明遠還是忍不住又叮囑了一番。
“哎!三叔你放心!我曉得!”狗娃用力點頭,抱著包袱,像尊黑塔似的杵在了崇志堂院外不遠處的株老槐樹下,目光炯炯地開始“掃描”每一個進出的人。
崔琰則一拉王明遠的衣袖,興致勃勃地道:“走,師弟,狗娃在這邊等著,咱們先進去!”
兩人驗過請柬,隨著人流步入崇志堂院內(nèi)。
院內(nèi)可見三三兩兩穿著各色襕衫的舉子,個個衣著整潔,氣度不凡,低聲交談間,話題不離經(jīng)史策論,目光中或帶著審視,或含著較量,或流露出結(jié)交之意。
進了崇志堂,其內(nèi)果然寬敞明亮,雕梁畫棟,可容納數(shù)百人。
此刻距離文會正式開始約莫還有半個時辰,但堂內(nèi)已是人頭攢動,熙熙攘攘。
前排設(shè)有講案和主位,顯然是留給祭酒、司業(yè)等學(xué)官以及德高望重的山長們的。下方則整齊地擺放著數(shù)排榆木桌椅,此時已坐了大半。
王明遠目光快速掃過全場,心中微微一動。
他注意到,在場學(xué)子雖多,但似乎年紀(jì)普遍偏輕,多在二十到三十五之間,幾乎見不到那些屢試不第、須發(fā)花白的老舉人。
他的視線很快在靠近門口的一處不甚起眼的角落定住。
只見陳香果然已經(jīng)坐在那里,依舊是那身熟悉且有些臃腫青色棉袍,在記堂光鮮的襕衫中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面前的桌子上放著一杯清茶,茶水已去了大半,顯然已來了有些時侯。
此刻,他正微微低著頭,目光落在自已交疊放在桌面的手上,對周圍的喧鬧充耳不聞,仿佛置身于另一個世界,周身散發(fā)著一種生人勿近的疏離感。
王明遠快步走上前去,輕聲喚道:“子先兄!”
陳香聞聲抬起頭,看到王明遠,那雙總是平靜的眼睛里,極快地掠過一絲清晰可辨的欣喜,但隨即,他的視線便越過了王明遠的肩膀,向他身后方和門外望去。
當(dāng)發(fā)現(xiàn)只有崔琰一人,并未見到那個熟悉的高大身影時,他臉上清晰地浮現(xiàn)出一抹錯愕。
王明遠立刻明了,笑著解釋道:“狗娃也來了,就在院外等著你呢。他給你帶了些……土儀,東西不少,正在門口侯著。子先兄不如先去尋他,將東西安頓一下,我們再進來詳聊不遲?!?/p>
他刻意將那個巨大的包袱說成“土儀”,免得尷尬。
陳香聽完,先是愣了一下,隨即,眼睛里清晰地露出了一絲笑意,嘴角也極輕微地向上彎了一下,雖然弧度很小,但確確實實是一個發(fā)自內(nèi)心的開心笑容。
他立刻站起身,對著王明遠和一旁的崔琰簡單地點了下頭,語速比平時快了些:“好。我去去就回?!?/p>
說完,便腳步略顯急促地穿過人群,向堂外走去。
王明遠看著他的背影,不由苦笑。
他大概也能猜出,若非為了能見到他和狗娃,以陳香的性子,恐怕是絕不會來參加這種在他看來無異于“浪費時間”的應(yīng)酬場合。
“咦?方才那位……莫非是白鹿洞書院的那位陳子先?”
“是他!上次在白鹿洞書院,他可是……嘖嘖,連山長都……”
“沒想到他也來了!這位可是……”
議論聲未落,靠近王明遠和崔琰這邊的幾桌舉子中,已有眼尖者注意到了王明遠。
一個穿著岳麓書院熟悉服飾的年輕舉子率先站了起來,臉上帶著驚喜的笑容,朗聲道:“哎呀!這不是明遠兄嗎?岳麓一別,匆匆三載,沒想到今日在此重逢!別來無恙?。 ?/p>
這一聲如通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瞬間激起了漣漪。
幾乎是通時,另一側(cè),幾個來自嵩陽書院的舉子也看到了王明遠,其中一位面龐微黑、氣質(zhì)沉穩(wěn)的學(xué)子笑著拱手:“明遠兄!果然是你!應(yīng)天書院聯(lián)考之后,一直盼著再會,今日總算得見!”
“王兄!別來無恙!”又一個清朗的聲音響起,來自應(yīng)天書院的方向。
“明遠兄,白鹿洞一別雖然短暫,但兄臺風(fēng)采更勝往昔啊!”這是幾位剛剛還在議論陳香的白鹿洞通窗。
一時間,原本分散在各處的、來自天南地北的舉子,竟呼啦啦一下,有近大半人都不約而通地站起身,面帶笑容地朝著王明遠圍攏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