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才往南走沒多遠(yuǎn)。
地平線上另一側(cè),又如同潮水般涌來了一股黑壓壓的騎兵!
馬蹄聲如同悶雷,震得大地都在顫抖。
那同樣的狼頭旗在風(fēng)中獵獵作響,韃-子騎兵們發(fā)出野性的嚎叫,揮舞著彎刀,如同蝗蟲般撲了過來!
“準(zhǔn)備迎敵!全力突圍!”國公拔出腰刀,聲嘶力竭地大吼。
“咻咻咻——!”
雙方的箭矢如同飛蝗般在空中交錯。
不斷有人中箭落-馬,慘叫聲、馬嘶聲、兵刃碰撞聲瞬間響成一片。
戰(zhàn)斗異常慘烈,只能盡快突圍,否則腹背受敵,定然難逃一死。
韃-子人多,而且都是精銳騎兵,沖擊力極強(qiáng)。
將士們拼死突圍,刀砍卷刃了就用槍刺,槍折了就撲上去用拳頭砸,用牙咬!
每一個人都知道,若是逃不出去,落到韃-子手里,比死還慘!
王二牛像一頭發(fā)瘋的猛虎,揮舞著大刀,身后緊緊護(hù)著國公爺。
他力氣極大,刀法狠辣,接連砍翻了幾個沖上來的韃-子騎兵,渾身都被鮮血染紅了,有自已的,更多的是敵人的。
慢慢的,隊伍被撕開一個小口,王大牛護(hù)著國公爺,帶著身邊的親兵死命往外沖去。
身后則是緊隨不放的韃-子追兵。
時間一點(diǎn)點(diǎn)過去。
身邊的將士一個個倒下。
兩百人,一百五,一百……人數(shù)在急劇減少。
因為,每次他們行進(jìn)的撤退路線,好似總有一股韃-子在那邊等著。
老國公的心,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沉了下去,沉到了冰窖里。
他騎在馬上,望著甘州衛(wèi)的方向,臉上的皺紋仿佛又深了幾分,眼神里最后那點(diǎn)希望的火苗,也漸漸熄滅了。
他明白了。
他不是敗給了韃-子,是敗給了自已人。
有人,根本就不想讓他活著回去。
兵權(quán),他已經(jīng)在交了,為什么連條活路都不給?
老國公看著身邊不斷倒下的年輕面孔,這些大多是他帶了多少年的兵,有的兒子都會叫他爺爺了……他的心像是在被鈍刀切割!
他只覺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嚨,又強(qiáng)行咽了下去,嘴角溢出一絲苦澀。
“呵……呵呵……”他低聲笑了起來,笑聲里充滿了悲涼和嘲諷。
原來,最鋒利的刀,不是韃-子的彎刀,而是來自背后的冷箭。
“國公爺!小心!”王二牛猛地沖過來,用寬闊的身子將國公擋住。
“噗嗤!”一支冷箭,正中王二牛的肩胛,箭簇透體而出!
“二牛!”老國公驚呼。
“沒事!皮外傷!”王二牛咬牙一把折斷箭桿,眼睛赤紅,“國公爺!咱們不能在這等死!我?guī)覄e的路!”
此時,身邊的將士,已經(jīng)不足五十人了。
韃-子已經(jīng)慢慢要將他們包圍,正在組織下一次沖鋒。
敗局已定。
老國公看著渾身是血、卻依舊死死護(hù)在自已身前的王二牛,看著周圍那些傷痕累累、卻無人后退的將士,老淚差點(diǎn)涌出來。
他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力氣喊道:“將士們!是我對不住你們!今日,咱們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隨我,突圍!”
“殺——!”
殘存的將士們發(fā)出最后的怒吼,跟著老國公和王二牛向前沖去!
這完全是自-殺式的沖鋒。
但這一刻,沒有人退縮。
混戰(zhàn)中,老國公年紀(jì)大了,體力不支,一個疏忽,被一名韃-子騎兵的彎刀掃中后背,鮮血瞬間染紅了衣袍。
“國公爺!”王二牛目眥欲裂,瘋了一樣砍翻眼前的敵人,沖到老國公身邊。
“別管我!走!”老國公推開他。
“放屁!”王二牛第一次對老國公爆了粗口,他一把將幾乎站立不穩(wěn)的老國公扯到自已背上,用腰帶死死捆住,單手揮舞著腰刀,如同地獄里沖出來的煞神,朝著人少的地方猛沖!
“攔住他!攔住那個大個子!”韃-子也發(fā)現(xiàn)了這個猛人,紛紛圍了上來。
王二牛完全不顧砍向自已的刀劍,眼里只有一條路——?dú)⒊鋈サ穆?!他仗著身高力大,硬生生撞開了一條血路!
當(dāng)他終于沖出重圍,身后跟著跑出來的,只剩下寥寥七八個渾身是傷的將士。
韃-子騎兵在后面緊追不舍,馬蹄聲和呼喝聲越來越近。
“王百戶!”一個臉上被砍了一刀、皮肉外翻的年輕士兵喘著粗氣喊道,王二牛記得他,叫石墩子,才剛十九。也是秦陜過來的兵,平時不愛說話,訓(xùn)練卻很刻苦,最喜歡吃他之前教給火頭營的王家肉臊子面,雖然那面也只有逢年過節(jié)才能吃上一回。
他纏著王二牛要過去了方子,雖說也不怎么識字,但是他把那方子像寶貝一樣放在了懷里,說等退伍了回去要開個面館,再娶個能生養(yǎng)的媳婦,生上一屋子孩子。
石墩子指著前面一個岔路口,急促地說:“前面拐彎,您帶著國公爺往那邊山上跑!石頭多,馬不好追!我們……我們往另一邊引開他們!”
“放屁!一起走!”王二牛紅著眼睛吼道。
“走??!”石墩子卻猛地用刀狠狠刺了一下王二牛坐騎的屁-股,那馬吃痛,嘶鳴一聲,王二牛猝不及防,被帶得一個趔趄,下意識死死護(hù)住背后的國公爺,兩人一起滾落-馬下,摔進(jìn)了旁邊一叢枯黃的駱駝刺后面。
“墩子!”王二牛目眥欲裂,想爬起來。
卻看見石墩子和其他幾個傷痕累累的將士,看都沒再看他一眼,發(fā)一聲喊,拉過王二牛的馬,朝著另一個方向策馬狂奔而去,一邊跑一邊還故意大聲呼喝,吸引著追兵的注意。
“來啊!狗韃-子!爺爺在這!”
“追你爺爺?。 ?/p>
韃-子的呼喝聲和馬蹄聲果然被引了過去,轟隆隆地朝著石墩子他們逃跑的方向追遠(yuǎn)了,漸漸消失在風(fēng)沙里。
王二牛死死趴在冰冷的草叢里,牙齒咬得咯咯響,眼眶熱得發(fā)燙。
他聽到風(fēng)里好像隱約傳來石墩子最后喊的一句話,被風(fēng)吹得斷斷續(xù)續(xù):“……床底下……二十兩……方子……娶媳婦……送我老家……”
聲音很快就徹底聽不見了。
王二牛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了,疼得他喘不過氣。
但他沒時間悲傷,待馬蹄聲走遠(yuǎn),他瘋了一樣從地上爬起來,重新把老國公死死綁在背上,頭也不回地、踉踉蹌蹌地朝著怪石嶙峋的山坡上拼命爬去。
他的肩胛還在流血,每一步都鉆心地疼,但他不敢停。他知道,停下就是死。
背上的老國公,因為失血意識已經(jīng)有些模糊,他伏在王二牛寬厚的背上,斷斷續(xù)續(xù)地,用盡最后力氣說道:
“憨……憨蛋……別……別管我了……丟下我……快……跑……”
山下黃沙漫卷,很快淹沒了上山的腳印,也淹沒了那場慘烈犧牲的痕跡。
只剩下呼嘯的風(fēng),如同無數(shù)亡魂在曠野上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