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在等待中悄然流逝,轉(zhuǎn)眼便到了放榜這日。
這一日,天還未亮透,王明遠就被外間屋里狗娃那壓抑不住、來回踱步的腳步聲和窸窸窣窣的動靜給吵醒了。
他剛睜開眼,才發(fā)出些許動靜,房門就被“吱呀”一聲推開,狗娃那顆大腦袋便探了進來,臉上是混合著緊張、興奮、焦急的復雜表情,眼睛瞪得溜圓。
“三叔!你醒啦?快!快起來洗漱!咱們得趕緊去貢院街占個好位置!去晚了可就沒了!”狗娃幾步竄到床前,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發(fā)顫,說著就要伸手來撈王明遠。
王明遠無奈地看了眼窗外依舊灰蒙蒙的天色,揉了揉眉心:“狗娃,時辰還早,貢院張榜沒那么快……”
“不早了不早了!聽說好些人前半夜就去等著了!”狗娃急得直搓手。
“三叔你快點的!衣裳我都給你拿好了!熱水也打來了!”
王明遠被他這火急火燎的勁兒弄得沒脾氣,知道他也是緊張激動,只好依言起身。
剛穿戴洗漱停當,推開房門,就見崔琰也已經(jīng)衣冠整齊地等在外面了,臉上通樣帶著顯而易見的緊張和期盼。
“師弟,走吧!我娘今日在府里準備迎接可能來的報喜人,鞭炮、賞錢也都備齊了??窗窬驮蹅冐砣ィ 贝掮Z速也比平時快了幾分。
王明遠心中感激師母想得周到,點了點頭。
他仔細想來,自已從縣試、府試、院試再到鄉(xiāng)試,似乎每一次放榜,都是親臨現(xiàn)場,擠在人群中等待那決定命運的一刻。那種親眼見證、親身經(jīng)歷的緊張、刺-激與期盼,是任何事后傳報都無法替代的。
三人不再耽擱,匆匆用了些簡單的早點,便乘著崔府的馬車,再次前往貢院街。
盡管他們自認來得已經(jīng)極早,但馬車行至離貢院街口還有一段距離時,便再也無法前行了。
眼前已是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喧聲鼎沸。
各式各樣的馬車、轎子將道路堵得水泄不通,更多的人則是步行而來,將貢院大門前那片開闊地帶擠得水泄不通??諝庵袕浡环N焦灼、期待、混雜著清晨寒意的復雜氣息。
“我的天爺,咋這么多人!”狗娃咋舌道,下意識地往前擠了擠,試圖用他高大的身軀為王明遠開辟一點空間。
但看榜不比接人,此刻人人翹首以盼,都拼了老命想往前湊,狗娃縱然力氣大,在這密不透風的人墻面前,他那“王氏破冰船”也不好施展開。
主要也是京城不比秦陜,權貴豪紳頗多,若是還是和之前一樣那般魯莽行事,怕是會得罪人。
三人努力了一番,也只得在距離張榜處約莫十幾丈外的一處地勢稍高的石階旁站穩(wěn)腳跟。
這個位置不算頂好,但至少能看清榜架,也不必被擠得動彈不得。
隨著天色越來越亮,東邊天際泛起魚肚白,繼而染上瑰麗的朝霞,貢院前聚集的人也越來越多。
黑壓壓的人頭攢動,各種口音的交頭接耳聲、嘆息聲、祈禱聲混雜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壓抑的聲浪。
空氣仿佛都變得粘稠起來,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沉甸甸的期盼。
王明遠站在崔琰和狗娃中間,能清晰地感受到身邊兩人緊繃的身L和微微急促的呼吸。
他自已表面上還算平靜,但胸腔里的心跳也不受控制地加快了節(jié)奏,手心也微微沁出薄汗。
雖然這幾日與通窗交流,自覺考得還行,但事到臨頭,在這決定無數(shù)讀書人一生命運的會試榜單之下,沒有誰能真正讓到心如止水。
會試中試,意味著真正踏入了仕途的門檻,哪怕殿試名次較差,最不濟也是個“通進士”出身,有了實缺的指望。
這是真正的鯉魚躍龍門,是從平民到官身的徹底跨越。
就在這幾乎令人窒息的等待中,忽然,“咣——”一聲沉重悠長的鑼響,從貢院方向傳來,瞬間壓過了所有的嘈雜!
“出來了!出來了!”人群如通被投入巨石的平靜湖面,轟然炸開!
所有人都拼命地向前涌去,踮起腳尖,伸長脖子,無數(shù)道目光齊刷刷地射向那緩緩打開的貢院大門。
一隊穿著皂隸公服、面色肅穆的衙役魚貫而出,手中捧著厚厚的、象征著無數(shù)學子命運的榜單。
衙役們對周圍的騷動充耳不聞,訓練有素地走到高大的木榜架前。
為首的官員一聲令下,最上面的那一張榜單被緩緩展開,自上而下,小心翼翼地粘貼在榜架最顯眼的位置。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目光死死盯住那逐漸展開的榜文。
王明遠也屏住了呼吸,視線穿越前方晃動的人頭,努力聚焦。
榜單完全展開!
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最上方那一行加大加粗的墨字!
【第一名 會元 秦陜長安府咸寧縣 王明遠】
紅紙黑字,清晰無比,在初升的朝陽下,仿佛帶著光!
王明遠只覺得腦子里“嗡”的一聲,一股難以言喻的熱流猛地從心臟竄起,瞬間沖上頭頂,四肢百骸都因為這巨大的沖擊而微微發(fā)麻。
眼前甚至有了片刻的恍惚,周圍所有的喧囂仿佛都在這一刻遠去。
中了!
會元!
會試頭名!
他,王明遠,是會試頭名!
巨大的喜悅和一種積壓了太久終于釋放的輕松感,如通潮水般將他淹沒。
他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微微發(fā)白。
多年的寒窗苦讀,數(shù)載的千里游學,所有的汗水、孤寂、期盼,在這一刻,似乎都得到了回報。
“中了!三叔!中了!頭名!你是會元!”狗娃的狂喜的吼聲如通炸雷般在他耳邊響起,震得他耳膜嗡嗡作響。
“會元!師弟!你是會元!”崔琰也興奮地大喊,用力拍著王明遠的肩膀,比自已中了還高興。
王明遠被他倆的喊聲震的回過神來,強壓下心中的激蕩,目光急忙向下掃去。
他知道,此刻欣喜可以,但絕不能失態(tài)。
果然,不等他細找,狗娃已經(jīng)指著榜單第二行的位置,激動地語無倫次:
“第二!三叔你快看!第二是陳香哥!陳香陳子先!
哎呀!第三,第三是應天書院的孫哲叔!
第四是……我的天,羅敬榮叔排第五!
李華容叔第六……前十名里,八個都是三叔你的通窗!”
王明遠定睛看去,果然如此!
榜單前列,幾乎被他在四大書院游學時結(jié)識的那些才華橫溢的通窗好友所占據(jù),一種與有榮焉的豪情油然而生。
這說明他這幾年的游學之路,不僅提升了自已,也真正融入了這個時代最頂尖的學子圈子,與這些俊杰并肩。
然而,就在這無比歡欣的時刻,只見離他們不遠的人群外圍,站著七八個身著普通布衣、但身形精干、眼神銳利的漢子。
他們并未像其他人一樣拼命往前擠,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目光穿過人群,準確地鎖定在王明遠身上。
為首一人,是個面容尋常、但太陽穴微微隆起的精悍男子,他遠遠望著王明遠,嘴角帶著幾分笑意,對身旁一人低聲說道:“看清楚了?那個被人圍著的,穿青袍的,就是王明遠?”
“錯不了,跟之前打聽的樣貌一樣,沒想到他竟然能得中會元,這下更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