寷建康城依舊繁華,人們正準備過寒食節(jié)。
畢竟是二月十五了,距離寒食節(jié)只有兩日了。
唐禹和聶慶被攔在了城外,他們此刻形容枯槁,與難民無異。
持續(xù)的趕路和啃干糧,也讓他們精疲力竭。
怎么進城,成了大問題。
“我輕功很好,可以用壁虎游墻的身法,迅速爬上城樓?!?/p>
“但可能會被亂箭射成篩子?!?/p>
聶慶的聲音都死氣沉沉的,緩緩道:“最好等晚上,我悄悄上去,存活的概率大一點?!?/p>
“進城之后,我就去找小師妹,讓她派人接應你?!?/p>
唐禹搖頭道:“你依舊會被射成篩子?!?/p>
聶慶攤手道:“行啊,那你想辦法?!?/p>
“跟我來?!?/p>
唐禹說了一句,便朝側方走去,一直朝前,難民逐漸變得少了,這里沒有城門,沒有進去的希望,難民自然沒理由待在這里。
看了一眼兩遍,確定沒什么復雜情況,唐禹從懷里拿出了一塊碎銀子,直接用力朝著城樓上扔去。
上方很快傳來了驚異之聲,兩個士兵探著腦袋伸了出來。
唐禹直接喊道:“我是丞相的人,執(zhí)行任務剛回來,現(xiàn)在進不去了,行個方便讓我們進去?!?/p>
士兵笑道:“我倒是有法子讓你們進來,但誰知道你們是不是丞相的人?!?/p>
唐禹又從懷里掏出白銀,笑道:“讓我們上去,這也是你們的?!?/p>
兩個士兵笑容更加燦爛了,急忙道:“我們很是尊敬丞相,兩位朋友稍等?!?/p>
片刻之后,一根繩索就放了下來。
兩人抓著繩索就往上爬。
爬上去一看,十多個士兵正對著他們笑。
唐禹毫不猶豫,把懷里的錢都拿了出來,笑道:“辛苦各位勇士了,一點酒錢,不成敬意?!?/p>
于是,大家都高興了。
進了城,就相當于到了另一個世界。
車水馬龍,商販叫賣,人頭攢動,一片和平盛世景象。
聶慶還是很謹慎:“我先去謝家,確認小師妹在,再出來找你?!?/p>
唐禹點頭道:“那就建初寺碰頭吧,正好我去看看懷悲大師?!?/p>
聶慶皺了皺眉,道:“算了,我還是先送你到建初寺,然后再走,你一個人過去我不放心。”
一直把唐禹送到了建初寺,聶慶才離開。
唐禹敲響了寺門,一個小沙彌伸出頭來,雙手合十道:“施主,我院閉寺了,暫時不對外開放呢。”
唐禹笑道:“我來見懷悲大師,煩勞通報一下,我是大師的朋友。”
小沙彌隨即道:“施主,懷悲太師祖已經不在建初寺了?!?/p>
“???”
這個消息出乎意料,唐禹疑惑道:“怎么回事?為什么?”
小沙彌道:“太師祖似乎沒了修為,在院中苦禪了大半年后,壽元就將近枯竭了?!?/p>
“太師祖不愿圓寂在寺內,便出寺修行了,走到哪里,就在哪里圓寂。”
“師父和其他師伯、師叔們也都不在,他們去城北的難民營施粥了?!?/p>
唐禹呆呆站在原地,心中百味雜陳。
他清楚,天人之境的武者,只要不出大事,沒受重傷,活到百歲是沒問題的。
懷悲大師為了救王妹妹,散了修為,沒想到這才一年多,就…就已經走到了盡頭。
唐禹心中實在愧疚,一時間找不到話語表達,只能跪下來,對著建初寺磕了三個響頭。
他緩步離開,過了河,看到了唐府的大門。
門還關著,上邊貼著封條,也不知道暗處有沒有人監(jiān)視。
這個院子里發(fā)生了很多事,如今歷歷在目,但終究還是荒廢了。
“我叫喜兒,是魔教的殺手喲!”
“做個好官,行不行?”
“跪著的人,會忘記自己有多高?!?/p>
“所以,這些草長成這樣,怪它們嗎?”
“可是,我沒有其他珍寶,這是我唯一能給你的東西了。”
“答應了帶我走,就不許食言,聽見了嗎?”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已有了功德,何苦再求武學?!?/p>
一句句話,一幕幕畫面,在唐禹腦海中浮現(xiàn)。
他恍恍惚惚,猛然搖了搖頭。
仔細一看,大門的臺階處,已經是長出了青草。
物是人非啊。
父親已經去世了,懷悲大師似乎也圓寂了,王妹妹遠在廣漢郡,霽瑤和喜兒不知所蹤…
人活在這個時代,似乎都有不同的罪要受。
分分合合,起起伏伏,互相算計,也不知道為了什么。
正想到這里,一聲馬鳴驚醒了唐禹。
他下意識回頭,只見駕車的赫然就是聶慶。
“上車啊!”
聶慶喊了一句。
唐禹上車,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車里的謝秋瞳。
她穿著白色的裙裾,化了淡淡的妝,嘴角翹起,眼睛微瞇,帶著似有似無的笑意。
但看到唐禹那一刻,她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得嚴肅,眉頭都皺了起來。
“你心情不好?”
她直接問出聲。
車內很暖和,燒著爐子,案幾上有洗干凈的水果。
唐禹脫下了棉襖,眼前已經出現(xiàn)了一張手帕。
他正要接住,手帕卻已經蓋在了他的臉上。
謝秋瞳仔仔細細給他擦著臉,同時說道:“大災大難,外邊不太平,一路走來辛苦,見了許多不舒服的事,對嗎?”
唐禹看了她一眼,嘆息道:“還是你最懂我?!?/p>
謝秋瞳道:“駐留在老宅面前,追思往事?”
唐禹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謝秋瞳聳了聳肩,道:“因為很好猜,趕路那么久,又累又苦,還看了那么多慘劇,以你的性格,肯定難受?!?/p>
“人嘛,在難受脆弱的時候,總喜歡回憶往事,名義上是傷感,實際上是靈魂在主動去追思那些溫暖的東西,尋找堅持下去的力量?!?/p>
“你總說我偏執(zhí),我老是和你吵,但…其實我是懂你的?!?/p>
唐禹緩緩點頭。
謝秋瞳道:“我勸不了你什么,災難就是災難,救不了就是救不了,你難過我也沒辦法?!?/p>
“我只能保證的是,今晚你能吃頓好的,能睡個好覺?!?/p>
“梨花別院的次樓一直給你留著,隨時都有人在打掃?!?/p>
“等你休息好了,恢復過來了,我再陪你去廣陵。”
“去年蘇峻為了繼承郗鑒的兵,被我狠狠敲了竹杠,我手里的糧食儲備很足。”
“所以,我們北府軍和世家做著一樣的事,只招收青壯年男性充軍,提升實力?!?/p>
“你要怪我的話,那我也沒辦法,我不會因為你的話語而改變決定?!?/p>
“如果你想發(fā)發(fā)脾氣,那無所謂,誰在乎呢?!?/p>
唐禹看著她,輕輕道:“你今天話好多?!?/p>
謝秋瞳身體一顫,下意識想躲避他的目光。
唐禹繼續(xù)道:“我心態(tài)是被影響到了,但我睡一覺就會好,我很累?!?/p>
他直接躺了下去,枕著謝秋瞳的大腿,頭抵著她柔軟的小腹,姿勢很舒服。
謝秋瞳捋了捋他的頭發(fā),任由他這么躺著,也不言語。
唐禹閉著眼,聲音低沉:“北府軍在擴軍,這是大事,你卻在建康?!?/p>
“以你的個性,你一定不會錯過新兵入營的?!?/p>
“是不是最近在犯病?”
謝秋瞳把頭轉到一旁,聲音有些沙啞:“嗯,三五天一次,我怕被其他人發(fā)現(xiàn)。”
唐禹道:“話那么多,就知道你心里藏著事?!?/p>
謝秋瞳撇嘴道:“那怎么,非得要我夸你聰明么。”
唐禹在她身上拱了拱,道:“讓我睡一覺,明天我們去圣心宮,治一治你的病。”
謝秋瞳道:“祝月曦都快死了,你還是先考慮考慮她吧,以你的個性,你未必會…”
“我會!”
唐禹的聲音異常堅定。
謝秋瞳疑惑道:“可是你…你一直…”
唐禹道:“這垃圾世界,人連畜生都不如,我還講什么愛情觀、價值觀,矯情個屁?!?/p>
“我會直接和祝月曦雙修,再讓她幫你治病?!?/p>
“你要配合治療,北府軍交給我來管?!?/p>
謝秋瞳掀眉道:“北府軍是我的!”
唐禹道:“別鬧,安心治病?!?/p>
謝秋瞳眨了眨眼睛,捂著嘴噗嗤一笑。
她眼睛瞇成了月牙兒,忍俊不禁:“好無理的人,上來就要我最重要的東西,還讓我別鬧,你當你是誰啊?!?/p>
唐禹也不睜眼,只是自然而然說道:“你丈夫?!?/p>
“呸?!?/p>
謝秋瞳輕啐了一聲,哼道:“要不是為了治病,才不會答應你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