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業(yè)只是淡淡地瞥了楊彩鳳一眼,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去城里一趟,有點事兒。”
他的聲音平靜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仿佛只是在隨口回答一個路人的問路。
這種輕描淡寫的態(tài)度,比任何激烈的反駁都更讓楊彩鳳難受,她準備好的一肚子刻薄話,像是打在了一團棉花上,不上不下,堵得心口發(fā)慌。
她眼睜睜看著李建業(yè)那高大挺拔的背影越走越遠,直到消失在村口的拐角處。
“切!”楊彩鳳將手里的搪瓷盆重重往門檻上一墩,發(fā)出“哐當”一聲刺耳的響動。
“神氣什么玩意兒!”她壓低了聲音,對著空氣自言自語,“天天往城里跑,城里是有金子撿?。看┑孟衲O駱拥?,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啥大干部呢!”
旁邊的兒子張盛業(yè)被她嚇了一跳,抬起頭怯生生地看了她一眼,又趕緊低下頭,不敢吱聲。
楊彩鳳吐槽了幾句,終究覺得無趣,端起盆回了屋。
對于身后的這點小插曲,李建業(yè)壓根沒放在心上。
跟一個眼界只有針尖大的女人計較,平白拉低了自已的檔次。
他邁著不疾不徐的步子,很快便走出了團結屯,春天的田野還帶著幾分蕭瑟,但空氣中已經(jīng)能嗅到泥土解凍后的清新氣息,道路兩旁的白楊樹光禿禿的,直指著灰蒙蒙的天空,別有一番北國風光。
沒多久,小興鎮(zhèn)公社那幾排熟悉的房子就出現(xiàn)在了視野里。
十年間,這里似乎也沒什么大的變化。
李建業(yè)的腳步下意識地放緩了些,目光投向了公社那邊,那棟獨立的,帶著個小院子的小土坯房,那是王秀媛住的地方。
正好出門一趟,李建業(yè)便想著順帶過來看看。
院子的籬笆墻修得整整齊齊,院里也打掃得干干凈凈,一道纖細而窈窕的身影正彎著腰,在院子角落的水井旁洗著衣服。
她穿著一件洗得有些發(fā)白的藍色勞動布罩衫,長發(fā)用一根簡單的頭繩在腦后束成一個馬尾,隨著她搓洗衣物的動作,輕輕地晃動著。
即便是最普通的衣著,也掩蓋不住那份從骨子里透出來的溫婉和秀氣,陽光偶爾穿透云層灑下,照在她微微泛紅的側臉上,皮膚白皙細膩,十年歲月仿佛沒有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痕跡,反而沉淀出一種更加成熟從容的風韻。
正是王秀媛。
李建業(yè)心中微微一動。
十年了,這妹子還真是一點沒變,守著這小小的學校,也守住了自個兒的清凈,這些年,她一直以“革命妹妹”的身份待在這里,成了他李建業(yè)名義上的親人,也成了他心里一個特殊的存在。
他站在院外,沒有立刻進去,只是靜靜地看了一會兒。
直到王秀媛直起腰,捶了捶有些酸澀的后背,準備將洗好的衣服晾起來時,李建業(yè)才清了清嗓子,笑著開了口。
“秀媛,洗衣服呢?”
這熟悉的聲音讓王秀媛猛地一怔,她循聲望去,當看清站在籬笆外那個高大身影時,臉上瞬間綻放出驚喜的光彩。
“建業(yè)哥!”她快步走到籬笆邊,雙手還帶著水珠,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你咋來了?今天沒去哪兒忙活啊?”
“正好路過,就過來瞅瞅你?!崩罱I(yè)雙手插兜,笑呵呵地打量著她,“看你這院子,收拾得比以前還利索?!?/p>
王秀媛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攏了攏耳邊的碎發(fā),輕聲道:“一個人住,不收拾干凈點,心里也亂糟糟的,倒是你,今天咋有空往鎮(zhèn)上跑?”
“我打算去城里辦點事。”李建業(yè)答了一句,隨即關切地問道:“守業(yè)和安安那倆小家伙在學堂沒給你添麻煩吧?學習跟得上不?”
提起兩個孩子,王秀媛的笑容愈發(fā)溫柔:“哥你就放心吧,守業(yè)和安安聰明著呢,在班里都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就是守業(yè)淘氣了點,不過男孩子嘛,都這樣,安安就省心多了,文靜又懂事?!?/p>
“那就好?!崩罱I(yè)點點頭,心里一陣熨帖,他看著王秀媛,問道:“你呢?最近生活怎么樣?有啥缺的短的沒?要是有誰敢欺負你,你跟哥說?!?/p>
王秀媛心里一暖,搖了搖頭:“都挺好的,大家對我都客氣,就是……就是有時候一個人,覺得冷清了點?!?/p>
說到最后,她的聲音低了下去,眼神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落寞。
李建業(yè)沉默了片刻。
他知道,這十年,對一個女人來說意味著什么。
可有些事,不是他能解決的。
他能做的也只是在有時間的時候盡量多來幾次,多陪陪王秀媛。
王秀媛很快就調(diào)整好了情緒,她抬起頭,用那雙清澈的眸子看著李建業(yè),帶著幾分探尋的意味,半開玩笑地問道:“建業(yè)哥,你今兒個過來,不能是專門來看我的吧?”
“你說去城里辦事,辦啥事?。俊?/p>
李建業(yè)聞言,臉上的笑容收斂了幾分,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轉(zhuǎn)過身,望向了通往縣城的遠方。
他的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層層空間,看到了一個嶄新的世界。
“秀媛,時代變了?!?/p>
他的聲音低沉而有力,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
“報紙上天天在說,改革開放,要以經(jīng)濟建設為中心,風向不一樣了,咱們不能再守著老黃歷過日子?!?/p>
王秀媛靜靜地聽著,她能感覺到,此刻的李建業(yè),身上散發(fā)著一股她從未見過的鋒芒和野心。
李建業(yè)緩緩轉(zhuǎn)回頭,目光灼灼地看著她,一字一句地說道:
“以前是沒機會,只能在山里刨食,小打小鬧,圖個溫飽,現(xiàn)在機會來了,就得抓?。 ?/p>
他的話語里充滿了對現(xiàn)狀的不滿和對未來的渴望,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胸膛里迸發(fā)出來的火焰。
“我準備去城里打探下情況!”
“我要干一番大事業(yè),真正地……賺大錢,實現(xiàn)暴富!”
“到時候,你也不用再辛苦當老師了,就跟著哥去城里,住好房子,享清福,咱們一家人全都生活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