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zhèn)元子收回了那落在三生鏡上的目光,緩緩地,合上了雙眼。
他那張清癯的面容上,并無眾人想象中的暴怒或是悲慟,反倒是平靜得有些可怕。
可南天門外,所有的仙官,卻都在這一瞬間,不約而同地,感到了一股子源自大地深處的寒意。
良久,鎮(zhèn)元子方才睜開眼,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眸之中,已是再無半分情緒,只余下一片死寂的深淵。
他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
“原來如此?!?/p>
他輕聲說道,“貧道說呢,這些年,為何總是心神不寧,為何那人參果樹,也總有那么幾分無精打采?!?/p>
“原來,是應(yīng)在了此處。”
他轉(zhuǎn)過身,不再去看那面三生鏡,那目光,卻好似穿透了這九重天闕,穿透了那無盡的虛空,徑直落在了那幽冥地府的最深處,落在了那片翻騰不休的血海之上。
“冥河......”
他緩緩地念出這個名字,“早晚有一日,貧道定要親往你那血海走上一遭,與你,算個總賬?!?/p>
“好!說得好!”
孫悟空將那金箍棒往肩上一扛,一個筋斗便翻到了鎮(zhèn)元子身旁,那雙火眼金睛之中,滿是按捺不住的興奮與兇光。
他齜著牙,嘿然笑道,“這等藏頭露尾,只會在背后行此等齷齪之事的鼠輩,早該有人去拾掇拾掇他了!”
“你若當(dāng)真要去,可千萬莫要忘了知會俺老孫一聲!”
“屆時,俺老孫自當(dāng)奮勇當(dāng)先,為你搖旗吶喊,定要一棒子,將他那勞什子的血海,都給掀個底朝天!”
鎮(zhèn)元子聞言,那張冰封的面容上,終是緩緩地,融化了幾分。
他轉(zhuǎn)過頭,看著眼前這只渾身是膽,天不怕地不怕的猴頭,那雙死寂的眼眸之中,也終于,重新泛起了一點暖意。
他對著孫悟空,鄭重其事地,打了個稽首。
“既是如此,那便多謝悟空賢弟了?!?/p>
孫悟空見他這般鄭重,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連忙擺著手,將那鐵棒往地上一頓,撓著腮幫子道:“哎,老兄你這說的是哪里話?你我兄弟,何須言謝?”
“再者,俺老孫受了你多少恩惠?”
“這些情分,俺老孫都一一記在心里呢。如今不過是去打個架罷了,又算得了什么?”
他說到此處,話鋒一轉(zhuǎn),那眼神之中,又透出幾分躍躍欲試的兇悍,“更何況,不瞞老兄說,俺老孫自打聽了那燃燈老兒說起這冥河的根腳,心中便也存了幾分計較?!?/p>
“這三界之內(nèi),俺老孫鬧過天宮,闖過地府,便是那西天靈山,也叫俺老孫踩了個遍。”
“卻還從未曾去過他那血海,會一會這位教主?!?/p>
就在此時,一個清冷的聲音,自身后響起。
“既是與為禍人間的阿修羅一族為敵,此事,也算我一個?!?/p>
眾人回頭望去,只見那二郎真君楊戩,不知何時已走上前來。
“我執(zhí)掌司法天神之位,巡查三界,本就有監(jiān)察之責(zé)?!?/p>
“那阿修羅一族,性情暴虐,最喜爭斗,時常自血海之中潛出,于人間界興風(fēng)作浪,為禍一方,早已是積案累累,罄竹難書?!?/p>
“只是他那教主冥河,神通廣大,又占著那血海不死的地利,天庭幾次征討,皆是無功而返,反倒折損了不少天兵天將,此事,便也只能暫時擱置?!?/p>
“今日既有大仙牽頭,又有大圣這等強援,楊戩不才,愿為前驅(qū),蕩平此獠,還三界一個清凈。”
他話音未落,旁邊一道火光閃過,那哪吒三太子亦是提著火尖槍,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湊了過來,那張俊俏的小臉上,滿是純粹的戰(zhàn)意。
“還有我!還有我!”他將那火尖槍往地上一頓,發(fā)出一聲清響,“這等熱鬧事,如何能少得了我哪吒?”
“管他什么血海不血海,教主不教主的,但凡是壞種,打殺了便是!”
鎮(zhèn)元子看著眼前這三位三界之中最為頂尖的戰(zhàn)將,一個個皆是義憤填膺,主動請纓,心中那份因著故友身死而生的徹骨寒意,終是被這股子熱血與情義,驅(qū)散了些許。
他點了點頭,不再多言,只是將這份情,默默地記在了心底。
隨即,他轉(zhuǎn)過身,對著那尚自有些手足無措的太白金星,又打了個稽首。
“金星,貧道方才心神激蕩,言語之間,多有失態(tài),倒是攪擾了此地的公事了?!?/p>
“也罷,貧道便先退到一旁,不多干擾。諸位請便。”
說罷,他便當(dāng)真領(lǐng)著孫悟空他們?nèi)齻€,退到了一旁,尋了個不礙事的地方,靜靜地立著,那模樣,倒真?zhèn)€如那來看熱鬧的閑散仙人一般。
眾仙官見他這般作態(tài),心中那塊懸著的大石,總算是落了地,一個個皆是暗自慶幸。
可他們心中卻也明白,此事,遠(yuǎn)未曾了結(jié)。
鎮(zhèn)元子退到一旁,并未去瞧那三生鏡,反倒是轉(zhuǎn)過頭,對著身旁的孫悟空,低聲問道:“悟空賢弟,貧道方才來得匆忙,還未曾細(xì)問?!?/p>
“這斬仙臺上,究竟是何光景?你先前,又為何會與那燃燈古佛,在此處大打出手?”
孫悟空聽他問起正事,那臉上玩鬧的神情便也收斂了幾分,將那前因后果,簡明扼要地分說了一遍。
“......便是如此這般?!彼擦似沧?,那眼神之中,滿是對佛門的不屑,“那陸凡,乃是俺老孫的師弟,雖說相識時日不長,可脾性卻是對俺老孫的胃口?!?/p>
“他既是叫了我一聲師兄,那俺老孫,便不能眼睜睜地瞧著他,被這群禿驢給欺負(fù)了去!”
“那燃燈老兒,更是可恨!”
“仗著自已輩分高,道行深,便不將任何人放在眼里,張口閉口便是天條業(yè)障,定要將我?guī)煹艽驓⒘耸??!?/p>
“俺老孫氣不過,這才與他做了那一場。”
他說到此處,又對著鎮(zhèn)元子拱了拱手,那神情,倒是難得地,帶了幾分真切的感激,“說起來,方才之事,還當(dāng)真是多虧了老兄你及時出手?!?/p>
“否則,俺老孫被他那二十四諸天困住,一時半會兒,怕也還真掙脫不出來,倒要叫那老禿驢看了笑話。”
鎮(zhèn)元子聽了,卻是搖了搖頭,那清癯的面容上,神情淡然。
“賢弟此言差矣?!彼従徴f道,“那燃燈的二十四諸天雖是玄妙,可說到底,終究也還是后天之物,困得住你一時,又豈能困得住你一世?”
“貧道瞧得分明,你方才不過是未曾動用真本事罷了。”
“便是貧道不出手,最多不過半個時辰,你也定能憑自身之力,掙脫那束縛?!?/p>
“貧道此舉,不過是個順?biāo)饲?,賢弟又何須掛在心上?”
他這番話說得,是在情在理,亦是將孫悟空捧得極高,孫悟空聽了,心中自是受用無比,撓著頭嘿嘿干笑了兩聲,便也不再多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