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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上蒼注視

“爹娘,別拋下水兒……”

空曠大殿,水娘呢喃,入睡夢中,睫毛顫動,眼角似有淚珠浮現(xiàn)。

地一,很命苦。

可以說。

暴梁時,黑蓮手下,十九秘諜,無一人命不苦。

不是苦命人。

也無法走上造反這條殺頭路。

“可惜?!?/p>

“你不是她……”

“但你就成為她吧?!?/p>

看著她的容顏,蘇辰將水娘抱起,放在床榻,解下衣袍,蓋在了她的身上。

做完這些。

他走大殿,站在太液湖水中。

“你真是黑蓮?”

在這湖水,有一老者,狐疑看著他,立于此,已有一陣了。

帝龍。

或者說。

第一尊醒來的大虞宗師。

“我家陛下,想請您一敘。”

帝龍,頗為恭順,立在蘇辰這尊一朝名聲鵲起,絕世第二仙的面前。

執(zhí)掌十絕術(shù),就證明山巔上,有他一個位置,哪怕現(xiàn)在不是俯瞰人間的山巔巨擘,日后也會是。

“他為何不自己來?”

蘇辰遙望登天樓,在問。

“因為……王不見王!”

“仙臨前,十絕術(shù)與十絕術(shù),無法相見,一見必生死,這是鐵律……”

“吾叫月。”

“大虞之月!”

有嘶啞聲音,在帝龍口中響起。

此時。

帝龍,儀態(tài)大變,脊骨挺直,有帝氣橫生,背負(fù)雙手,眸若大日,灼灼有神,審視著蘇辰,想看透蘇辰。

就這樣。

平平無奇的夜里。

兩尊十絕術(shù)的擁有者,這俯瞰人間的巨擘,在太液湖中見面了。

“尋我何意?”

蘇辰沉思。

他實在想不出,對方為什么要見他,冒著十絕術(shù)互殺的風(fēng)險。

一旦動手,就破功了。

壽元,是一把枷鎖,哪怕練氣登頂之仙,亦要受困其中,不得翻身。

“吾要仙臨?!?/p>

“山河氣運,不可再被風(fēng)雪劍仙掠奪,否則,仙臨再推遲下去,吾等全都要垂垂老死……”

“如吾等老死,第一個就出手,毀掉人間一切,吾等得不到,其余人也休想得到!”

這一尊大虞皇帝,練氣登頂之仙,眸中有深沉惡意,徐徐在說。

蘇辰微微沉默。

仙臨在何時何日,他不清楚。

但遙望遠(yuǎn)處登天樓,這一尊大虞皇帝頭頂?shù)膲刍?,推算下來,醒來后,大概他還剩下十年可活。

“仙臨,會在玄龍二十年降臨?”

“阻風(fēng)雪劍仙。”

“就憑我?”

蘇辰確定這尊大虞皇帝沒認(rèn)出他身份,于是,佯裝失意的搖頭,嘆息著。

“早在建武年間,我就曾與他交手,無奈,他驚才艷艷,橫壓我無反手之力……”

“我不是他對手?!?/p>

“至少,那名為斬月的意氣一劍,殺我易如反掌,勞煩,另請高明吧?!?/p>

蘇辰夸耀著自己。

言語中。

將自己這尊名聲剛起來的濁世之仙,貶的一文不值。

的確如此。

按戰(zhàn)績。

風(fēng)雪劍仙的他,一劍橫壓天地,斬過高階練氣仙,僅僅名頭就讓兩尊亞先天避退,還曾在江河上與先天大境爭鋒。

黑蓮圣者的他,從始至終,也就只斬了一頭亞先天妖魔罷了。

雖說絕世雙仙,但世人都知曉,黑蓮不如風(fēng)雪劍仙,這是風(fēng)雪劍仙二十余年積攢的恐怖之威。

“風(fēng)雪劍仙,必然登頂,此事不用你來提醒?!?/p>

“他驚才艷艷,意氣一劍,讓他以人間修行,不弱通天仙路,這讓向天奪命八百年的劍瘋子都看好他?!?/p>

“你怎可能是他對手!”

這讓大虞皇帝,有些不耐煩。

說罷。

大虞皇帝揮手,朝蘇辰扔出了巴掌大小的黑棺。

“你有葬棺,配合此物,以十絕術(shù),與他一爭高下足以。”

“你無壽元之憂,可盡情出手!”

“剩下。”

“吾等來談?!?/p>

“他真要阻仙臨,攔我等踏進筑基境仙機,吾等也不怕折損一尊練氣八重仙來斬他!”

“更何況。”

“他欲要王朝真正一統(tǒng),聚人族氣運,惹怒上蒼,未必還能活多久……”

大虞皇帝,冷冷笑著。

這話蘇辰不明白。

惹怒上蒼?

何意。

“好。”

蘇辰?jīng)]有發(fā)問。

就這樣。

帝龍走了。

太液湖,蘇辰也走了。

以黑蓮的姿態(tài),離開了皇宮,踏進了江河,轉(zhuǎn)了一圈,沒發(fā)現(xiàn)身后有尾巴。

時至此刻。

蘇辰還有些懵。

“這是……”

黑棺沉甸甸的,巴掌大小,散發(fā)著不詳之氣。

打開。

轟!

瞬間。

蘇辰合上了。

熟人!

老熟人了。

建武八年,紫袍張公造反,夾裹天下一品數(shù)十,圍攻天武塔,后遭宗師一掌敗退。

建武十年,建武駕崩,小皇帝繼位,為先皇建武扶棺入皇陵。

十絕有一術(shù),叫三尸法。

建武習(xí)之。

還有最后一尸,沒有尋到……

“梁太祖……”

這巴掌黑棺里,赫然封印著大梁太祖,遭仙鯨之血延壽,徹底妖魔化的身軀。

百丈高,青面獠牙,遍布森黑鱗甲,額有犄角,有人形,卻是如魔般的怪物。

這是一尊大妖魔尸骸。

竟還隱隱逼近亞先天水準(zhǔn)。

如此的話。

昔年。

若非小皇帝,還有仙鯨楚師聯(lián)手背刺,梁太祖或許還在這皇帝寶座上,無人能撼動。

有仙鯨之血,梁太祖壽元無憂。

“難怪,大虞月說,此物可助我與風(fēng)雪劍仙爭鋒!”

蘇辰感嘆。

亞先天煉尸,一旦煉成。

輔以兵甲如山。

必可逼近先天大境。

到時。

他這尊濁世術(shù)仙,就真的跟風(fēng)雪劍仙一般無二,足以并列絕世雙仙了。

只是。

天下間。

又有誰能想到,天下第一修行的風(fēng)雪劍仙,跟黑蓮,其實是一個人。

“這算不算資敵?”

蘇辰搖頭失笑。

樹須涌動。

以御醫(yī)徐歌身份,重回皇宮,來到了太醫(yī)院。

太醫(yī)院,還是散漫樣子。

御醫(yī)以上,除卻蘇辰,連同正副院首,全都不見蹤影。

唯有醫(yī)士,在太醫(yī)院晃蕩。

“現(xiàn)在院首大人,半月才從后山出來,出宮批條都不好批了?!?/p>

“誰說不是。”

醫(yī)士們,叫苦連連。

此時。

蘇辰路過。

他們又變得陰陽怪氣。

“這不是徐御醫(yī)嗎?”

“聽說,你是執(zhí)宰之子,難怪年紀(jì)輕輕入了太醫(yī)院,還莫名連絕癥都能醫(yī)治,原來是有人給你鋪路啊?!?/p>

“下一步,該不會就變成太醫(yī)了吧?!?/p>

徐歌不合群。

蘇辰也是。

對此。

蘇辰不以為意,回到小院,挖土,將葬棺挖出,把黑棺埋入葬棺,滿意點了點頭。

軒轅寶樹,他也時常過去,以長生真氣喂養(yǎng),現(xiàn)在又多了等亞先天妖魔煉尸成熟。

接下來。

只需要等收獲的季節(jié)了。

皇城風(fēng)平浪靜。

前段時間。

妖魔之亂,成了茶余飯后的談資,這座古城風(fēng)雨飄搖八百年,經(jīng)歷過太多驚天動地的事了。

與之相比。

這一場妖魔之亂,反倒像是小兒科。

小院恢復(fù)往日模樣。

閑來,澆花弄草,更閑時,蘇辰就抱著手爐,昏昏欲睡。

只是。

沒安寧多久。

就有人急忙跑來蘇辰小院。

“逃了。”

“青雀逃了。”

陳玄,著藍(lán)袍,小跑而來,氣喘吁吁,以他三品修為還如此氣喘,可見來時有多焦急。

“逃了也好?!?/p>

蘇辰在修剪枝葉。

得他一劍。

再愚鈍的人,也會有驚天變化。

小小太液湖,困不住這一只想要振臂高飛的青雀。

“她病了。”

“好幾天沒服藥了?!?/p>

“這樣下去,說不定,她會死的?!?/p>

陳玄急了。

他也不知為何,宮廷禁衛(wèi),還有槽幫十萬眾,他皆可調(diào)動尋人,偏偏來尋這懶散御醫(yī)。

“這樣啊?!?/p>

蘇辰修剪枝葉的手停住。

他,不想送走第二只青雀。

哪怕。

她是假的。

“跟我來?!?/p>

蘇辰沉吟,看向遠(yuǎn)方,四處搜尋,無數(shù)壽火映入他眼底,他起身走向馬車。

“駕車!”

蘇辰走進車?yán)铮聪蜿愋?,這剛晉升的藍(lán)袍主事太監(jiān)。

“讓我駕車?”

“我可是藍(lán)袍了。”

“能讓咱家駕車的都是王爵,絕巔,甚至宗師……”

陳玄雙手叉腰,決定給這懶散御醫(yī)一點顏色看看。

“不走,我可下車了?!?/p>

“別說你了,就算紫袍千歲,都給我當(dāng)過牛馬拉過車,能給我駕車,算是你八輩子修來的福氣了?!?/p>

蘇辰冷哼,作勢要下車。

“吹吧你?!?/p>

“你以為你是誰?風(fēng)雪劍仙嗎。”

陳玄一點不信,還嗤之以鼻。

最后。

他還是駕車,拉著這懶散御醫(yī),順著方向指引而去。

很快。

馬車停住。

這里是一座閣樓,有九層,紅磚綠瓦,蒙著厚厚積雪,還有一顆枯樹,再也長不出花葉。

“這是……”

陳玄驚疑。

“藏書樓?!?/p>

蘇辰推門而入。

近年來。

翻墻進來不少次。

推門而入,倒是第一次了。

“青雀,怎可能在這里……”

“這里可是禁地?!?/p>

“讓千歲知曉了,要殺頭的?!?/p>

陳玄急忙追來。

下一瞬。

他說不出話來了。

只見。

藏書樓頂,有一抹青衣倩影,在掌燈觀書,一本接著一本,速度越來越快。

青雀真在這里。

“我是誰?”

“這些書,我該讀過的,可惜都沒有。”

“呵呵?!?/p>

“我到底是誰?”

“原來真的是假的啊。”

青雀在笑。

不。

水娘在笑。

只是笑著笑著,就流淚了。

她跟記憶里一樣,癡迷的愛著風(fēng)雪劍仙,愛著這個一劍攪弄天下風(fēng)云,始終如仙般的少年郎。

愛他的強大。

愛他的肆意。

愛他的逍遙。

愛他為她執(zhí)傘時,眼底深處的那一抹溫柔。

她一直以為,她是錦江城外,怒江洪水之下,如仙少年身旁走丟的那一只青雀。

一年又一年。

她在等他。

可是。

現(xiàn)在,她發(fā)現(xiàn)她是假的了。

那么這些年來。

她算什么?

“劍仙啊劍仙。”

“你也知曉我不是青雀,所以哪怕身在皇城,也不曾來看過我一眼,對吧?!?/p>

“我水娘雖出身卑賤,命如螻蟻,可我的愛不是,不容許任何人踐踏……”

她,在哭泣。

卑賤的人,就只剩下這一份愛了。

可惜。

這份愛也被踐踏了。

樓頂。

她,一躍而下。

“不!”

陳玄大驚失色。

青雀是假的,宮廷早就知曉。

可還養(yǎng)著這假青雀。

只因。

想見風(fēng)雪劍仙一面的人,不止是黑淵,還是那一尊紫袍千歲啊。

這一躍,陳玄只覺天地倒懸,他在這皇宮,也再無立錐之地了。

“何苦?!?/p>

“風(fēng)雪劍仙,他配不上任何人的愛?!?/p>

“因為,他自己都沒有愛?!?/p>

蘇辰在嘆息。

他踏步而來,伸出雙手,將一躍而下的水娘牢牢接住。

“嗚嗚!”

水娘在蘇辰懷里痛哭。

風(fēng)在低吟。

漫天都是飄零之雪。

水娘,在藏書樓里住下了。

“沒死就好?!?/p>

陳玄笑的比哭還難看。

此后。

蘇辰時常來藏書樓,為水娘診治。

“多吃藥。”

蘇辰在熬藥。

恍惚間。

他覺得,又回到了竹林廢宅,初見青雀少女時。

可惜。

歲月會滄桑。

人會故去。

而他會一直活著,承載這份思念,一直一直。

或許。

失去情感,是件好事。

玄龍十年。

十月。

冬。

這一場冬天很漫長。

大河冰封,草木不生,哪怕紫袍千歲,還有朱紅掌印,都憐民愛民,但饑荒還是誕生了。

賑災(zāi)了一次又一次。

再也賑不下去了。

斷糧了。

原本暫緩的戰(zhàn)亂,又爆發(fā)了。

沒糧。

就要搶對方的糧。

反正。

敵人非人。

這一日。

蘇辰拎著藥箱,前來藏書樓,診治青雀,推開門來,正好看見軒轅寶樹下,有一道身影,正在抬頭看著那一株銀輝枯樹。

他著紫袍,悲憐蒼生。

可惜。

身上有滔滔魔影,熊熊如火燃燒的蒼生怨念。

苦!

太苦了!

他們在敘說,原本在紫袍耳邊敘說,見到蘇辰,掙扎著想要前來,卻又不敢。

或許,畏懼蘇辰的劍,又或許,只能靠攏悲憐他們的人。

“您說的對?!?/p>

“我只是一個普通太監(jiān)?!?/p>

“皇帝好難當(dāng)啊。”

“可是?!?/p>

“我想放棄時,日日夜夜,耳邊都能聽到萬民的悲苦哀嚎……”

“在那其中,有為給我留口飯,餓死了自己的阿姐,還有父母……”

“許爺,換您會如何做?”

紫袍千歲,頭發(fā)枯黑,伸手輕撫銀輝枯樹不存在的枝葉。

他顫了顫手,還是作罷了。

“千歲?!?/p>

“還請遵從心中所愿。”

門前。

蘇辰在敘說。

下一瞬。

陳玄,著藍(lán)袍,惶急而來,大汗淋漓,撲通一聲,就在葉軒面前跪下,替蘇辰求饒。

“千歲,這位是青雀姑娘診治的御醫(yī)。”

“藏書樓,乃禁地。”

“此事,他不知曉,望千歲恕罪。”

言罷。

陳玄慌張的拉了拉蘇辰,低聲道。

“還不跪下請罪?!?/p>

蘇辰?jīng)]動。

他看著眼神清明,可心中有無以倫比癲狂的葉軒,他知曉,葉軒心中早有答案。

“心中所愿嗎?”

“呵呵。”

“還真像許爺會說的話?!?/p>

葉軒笑了,折下一節(jié)枯枝,塞入懷中,似乎這樣就得到許爺?shù)淖8A恕?/p>

臨走前。

他看向蘇辰,問。

“你叫什么?”

“算了。”

“不重要?!?/p>

“賞!”

“小玄子,替我賞他?!?/p>

他走了。

“呼!”

“那可是千歲大人?!?/p>

“你竟然敢不跪,真不怕掉腦袋?。 ?/p>

陳玄,跌坐在地,渾身大汗淋漓,早被冷汗所浸透。

水娘鉆了出來。

她不說話,靜靜等著蘇辰給她熬藥。

夜。

蘇辰在藏書樓注視。

看著紫袍,踏進登天樓,然后,三天三夜都沒有出來。

第四天。

夜里。

一股可怖氣機,沖天而起。

紫袍千歲出關(guān)了。

他,墮魔了。

也入宗師了。

次日。

紫袍千歲,御駕親征,準(zhǔn)備討伐不遵王朝正統(tǒng)的舊周叛逆。

山河動蕩。

奇怪的是,皇城之上,匯聚的山河氣運,再度噴薄,速度加快了三成不止。

大虞皇族,還有天盟的古宗師,在暗中助他,助他山河一統(tǒng),角逐出天下王朝的誕生。

但,這絕非對他好。

相反。

作為這個時代,比擬先天,不受壽元困擾,可隨意出手,攪弄天下風(fēng)云的他察覺到了濃濃惡意。

這一刻,他想起了大虞月的話。

天下真正一統(tǒng),聚人族氣運,惹怒上蒼,他死期將臨,還不自知……

“惹怒上蒼?”

“這是什么意思?!?/p>

蘇辰似有所感,抬眸望天,漫天風(fēng)雪,滾滾云層匯聚,依稀間,他察覺到了一道憤怒視線。

它,來自這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