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朱雀街上平穩(wěn)駛著,車輪壓過青石路面,發(fā)出輕微而有節(jié)奏的聲響。
沈明姝側了側身,看向坐在一旁的江潯。
他神情如常,寬袖垂落,大手規(guī)矩地放在膝上。
“阿兄?!彼浡晢玖艘痪洹?/p>
江潯眉眼淡淡,“干什么?”
沈明姝沒說話,眼波微轉,落到他的手上。
“還想牽?!彼曇舨桓撸Z調軟軟的,帶著點撒嬌的味道。
江潯的手,好暖,好大,好舒服!
她好喜歡呀!
江潯垂眸看了沈明姝一眼。
她好像并不知道什么是適可而止。
可原本放在膝上的那只手,卻在下一瞬松了松指節(jié)。
沈明姝見他不說話,只當他是默認了。
她伸出手,再次覆上他的手掌。
江潯沒躲,也沒動。
于是她更大膽了些。
指尖滑過他的指節(jié),將那只寬大的手握住,十指扣了進去。
掌心貼掌心,暖融融的,她心里也跟著軟軟的。
握上了!開心!
兩人就這么安安靜靜地牽著,誰也沒再出聲。
沈明姝靠在車壁上,笑意藏不住地浮在唇角,時不時偷偷瞟他一眼。
江潯始終沒動,也沒出聲。
眉眼低垂,像是在閉目養(yǎng)神。
但他指節(jié)間的那點微妙用力,卻出賣了他。
馬車駛入府前街,在沈府門口停了下來。
外頭小棠的聲音跟著響起,“小姐,門口來了位自稱是沈家親戚的人,非要見您,還遞上來一塊玉佩?!?/p>
小棠把玉佩從車簾外遞進來。
沈明姝接過,只看了一眼便確定。
這確實是沈家的玉佩。
她和江潯對視一眼,先一步下了馬車。
兩人的手也在此時松了下來。
門口處站著兩人。
一中一少,皆穿著略顯寒酸的冬衣,袖口有些磨損,靴上殘雪未干。
中年人文衫之內穿著舊式棉衣,面容清瘦。
見到她,立刻行禮,“鄙人沈文槐,這是犬子沈游。冒昧來訪,叨擾了?!?/p>
他旁邊那年輕男子估計就是沈游了。
看起來年約十七八,眉目尚算周正,只是眼神浮躁,衣裳雖舊卻打扮得花哨,整個人透著幾分輕狂。
沈游見到沈明姝,先是一愣,隨后咧嘴一笑,“聽說表妹是花神,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p>
沈文槐……
沈明姝很快想起,似乎是有這么一個人。
是她父親的堂兄,后來去了幽州做官,這些年和他們也斷了聯(lián)系。
沈明姝溫聲道:“原來是沈叔父,多年未見,一時都沒有認出,不知叔父這次前來,所為何事?”
沈文槐聞言笑了笑,一副長輩隨和的姿態(tài)。
“沒什么大事。眼看年關將至,我想著京中這邊還是得走動走動,好歹是一家子?!?/p>
“沈家子嗣本就凋零,如今若再不常聚一聚,哪天真出了什么變故,怕是想見都難了。”
話鋒一轉,神色忽而帶了幾分沉痛,“你父親是我的堂兄,一起長大的,那時候他最護著我。”
“誰曾想,他竟英年早逝……”
“那年我在幽州,官職低微,被上頭掣肘得厲害,實在脫不開身,竟讓你一個人在這京城,孤身撐著,不知受了多少苦楚。是我這個叔父沒盡到責任?!?/p>
沈明姝靜靜聽著,“叔父言重了。父親去世后,朝中照拂,家中舊仆盡心,我雖年幼,卻也算撐過來了?!?/p>
若是前世,沈明姝或許已經(jīng)被他這番話感動了。
但現(xiàn)在,她經(jīng)歷了許多,也從江潯和柳夫子那里學到了不少。
遇到事情,先多問幾個問題。
沈文槐說自已因為忙碌,沒法回京照看她。
這個便要打一個問號了。
沒有時間回京,那連寫封信的時間都沒有嗎?
這么多年,她可是沒收到過他們一封信的。
其次,她父親活著的時候,也從未提起過這個堂兄弟,想來關系也是一般。
再者,這兩人穿得破舊,幽州又苦寒,估計這些年過得也不怎么樣。
此時來投奔親戚,什么心思還用說嗎?
這般思索下來,沈明姝很快冷靜,做了決斷。
到底是親戚,若是剛上門便趕走,誰知他們會上街編排些什么。
到時候,難免影響沈家的名聲。
而且江潯還在做官,更不能影響他的聲望。
安排他們暫住幾日,贈些銀錢,再客客氣氣送走。
沈文槐和沈游聽到他們能住下,眼中立刻閃過興奮。
但緊接著,身后響起一道稟報聲。
“江大人?!?/p>
兩人轉眸,就見一道挺拔修長的身影從馬車走下。
一襲玄衣,身形清峻,眉眼沉靜,隨著他靠近,周遭氣壓便仿佛低了幾分。
沈文槐和沈游立刻一震。
這人就是江?。咳缃竦膬乳w次輔?
原本只當是官身厲害,可親眼見到,他們才明白,什么叫真正的氣場逼人。
沈廷琛在沈明姝四歲的時候就去世了,這么多年只靠她一個人,定然是撐不起來沈家的。
那靠的是誰,還用說嗎?
沈文槐和沈游立刻行禮。
沈明姝也轉眸看他,甜聲喚道:“阿兄。”
江潯只是“嗯”了一聲。
語氣不溫不火,連目光都未曾多看她一眼。
沈游和沈文槐對視。
看起來,兩人的關系并不好。
也是,江潯是沈家的養(yǎng)子,十歲的時候沈氏夫婦就去世了,對沈家能有什么感情?
和沈明姝估計更是連話都沒說過幾句。
——
夜深,客房。
沈文槐坐在暖爐邊,想起剛才用膳時候的所見。
用瓷盤碗盞是官窯青釉,窗上鏤花為蘇工樣式,墻角擺著一尊長頸瓷瓶,竟都是前朝遺物。
他記得當年在京時,也曾來過一次沈家,當時的沈家已經(jīng)很氣派了,卻遠沒有如今這般。
只是尋常吃飯的地方,竟然都如此鋪張?
這沈家的富貴,究竟到了什么地步……
他垂眸看著面前的族譜,漫不經(jīng)心地翻了翻。
一旁的沈游就顯得興奮許多,在屋里來回走動,眉飛色舞的。
“爹,你看看沈府!那花廳的地毯一腳踩下去都沒聲,后頭的膳房光爐子就有十口!”
“這才是我們該過的日子!”
他語氣輕佻,眼里滿是貪念,“憑什么讓沈明姝那個丫頭獨占?”
“還是那個貴人說得對,沈家如今死得差不多了,就剩下一個沈明姝。她又不是男人,女人能繼承什么家業(yè)?”
“這沈家,應該是我們的才對?!?/p>
沈文槐沉聲道:“只要江潯不插手,此事就能成。”
“他怎么可能會插手?”沈游嗤笑一聲,“你也看見了,今晚他對沈明姝半句話都沒說。兩人看起來根本就不熟!”
“他不可能幫她的?!?/p>
“再說了,他是江姓,不入族譜。他一個外姓人,有什么資格插手沈家的事?”
沈文槐沒有應聲,許久才低聲道:“你可別再去賭了。”
“現(xiàn)在這里是京城,不是幽州,惹出禍事來,沒人給你擦屁股。”
沈游不以為然地應著,“知道了知道了?!?/p>
可眼底卻閃過一絲不耐。
以沈家如今在京城的聲勢,誰敢惹他。
他父親真是窩囊了一輩子,到現(xiàn)在膽子還這么小。
江潯回到聽松軒,卸下披風,吩咐清和去盯緊沈文槐和沈游。
“他們不安分,盯緊些?!?/p>
清和應聲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