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當(dāng)然知道宜寧郡主不是故意的。
可中毒之人這么多,林家這才八歲的獨(dú)女還險些丟了性命,他難道不需要給眾人一個交待?
皇帝煩躁的按壓了片刻眉心,視線不經(jīng)意的掃過云菅。
少女靜立在下方,低眉順目,錦緞明裝。
縱是不及舊人那般美艷奪目,卻也勝在清麗秀致。
尤其這天青色落于她身上,沒有半分怪異,反倒如遠(yuǎn)山霧靄、新雪初凝般,透出清澈與淡雅來。
皇帝的心緒莫名就平和了許多。
他收回視線,重新看向宜寧郡主:“無知妄為至此,朕看你這郡主也不必當(dāng)了。即日起,降為縣主罷。禁足半年,在府中抄經(jīng)思過?!?/p>
宜寧郡主大驚失色,慌得抬起頭:“舅舅?”
皇帝垂眼看她,“宜寧可是有異議?”雖語氣淡淡,可帝王之威,顯露無疑。
宜寧郡主心中一跳,縱是心中委屈,卻也什么都不敢再說了。
她跪下去,聲音顫顫道:“回舅舅,宜寧……無異議?!?/p>
皇帝不再看她,冷漠的眼神落在了長公主身上。
長公主更害怕了,瑟縮著肩膀,毫無先前端莊高傲的氣勢。
皇帝眼中閃過一抹失望,語氣中都多了幾分不耐:“今日之事因你教女無方而起,便罰俸一年,以示懲戒?!?/p>
長公主還以為這就算了,立刻松了口氣。
誰知,皇帝又接著道:“中毒者皆需賠罪安撫,你親自帶著宜寧去登門致歉!且之后,不可再私設(shè)宴會,日后府中宴飲需經(jīng)宮中核準(zhǔn)。”
長公主已經(jīng)面如土色了。
想她高高在上的皇室長公主,皇帝胞妹,出行總是被人捧著慣著,現(xiàn)在卻要叫她低頭去給別人道歉。
那不是比殺了她更難受嗎?
“你不愿意?”皇帝的聲音如沉鐘一樣響起。
長公主立刻低頭:“臣妹愿意?!?/p>
皇帝揮揮手:“那就退下!”
長公主忙去扯如今的宜寧縣主,宜寧縣主卻不甘心,突然抬手指著云菅道:“舅舅,您不處置甄蘭若嗎?”
皇帝瞇眼看著她。
長公主連忙去捂宜寧縣主的嘴,宜寧縣主卻依舊大聲道:“就算是我導(dǎo)致的大家中毒,可甄蘭若也難辭其咎?!?/p>
云菅:“……”
“哦?那你倒是說說,甄氏哪里有罪?”
見皇帝似乎和顏悅色的,宜寧縣主眼睛一亮,立刻道,“她明知糕點(diǎn)有毒卻不提醒眾人,非要等著大家中毒了才冒出來表現(xiàn)自己。而且她也沒做什么,就知道給大家催吐,還將我母親的園子搞得一團(tuán)糟。”
皇帝眼里露出了笑,宜寧縣主見狀,越來越來勁。
“她還頂撞我母親,對我動手。舅舅,我臉上就是她打的?!?/p>
皇帝瞥了眼宜寧縣主的臉,隨后看向云菅。
云菅依舊安靜站著,她半垂著眼,很是嫻靜溫雅。
實(shí)難想象這么個淑女,會把宜寧的臉打腫。
皇帝輕咳一聲,開了口:“甄氏?宜寧所言當(dāng)真?”
云菅被提問,規(guī)規(guī)矩矩的半抬起了頭,但依舊沒有直視天顏。
她溫聲道:“縣主所言不實(shí)?!?/p>
宜寧立刻反駁:“你撒謊!”
云菅看她一眼,依舊嫻靜溫雅:“誰撒謊,誰心里明白??h主有膽子欺君,臣婦可沒有這個膽子?!?/p>
宜寧縣主被氣得咬牙切齒,皇帝目光在云菅面容上落了半晌,才道:“宜寧的臉呢?可是你打的?”
這次云菅沒有否認(rèn)。
“是縣主直接將臣婦認(rèn)定為兇手,還要將臣婦抓起來嚴(yán)刑拷打。臣婦忍無可忍,才還了手?!?/p>
是還了手,可不是動了手。
皇帝自然能聽出來這兩者之間的區(qū)別。
宜寧縣主又大叫:“撒謊!甄蘭若你撒謊!”
云菅:“臣婦不敢欺君!”
宜寧又在抓狂吼叫,皇帝實(shí)在覺得煩得慌,便對長公主道:“宜寧年紀(jì)也不小了,若威遠(yuǎn)侯心中有合適的夫婿人選,還是盡快將她嫁出去?!?/p>
“瞧瞧你們,將她縱成了什么樣子?就這脾性和腦子,以后去了夫家該如何自處?”
長公主被訓(xùn)得面如菜色,宜寧縣主卻瞪起了眼:“舅舅,宜寧年紀(jì)還小?!?/p>
“還?。俊被实壑噶讼略戚?,說,“甄氏與你年紀(jì)相仿,已經(jīng)嫁入安國公府小半年了。”
“若你們實(shí)在沒有合適的夫婿人選,朕便替宜寧指一門婚事如何?”
長公主有些慌,連忙道:“有,有,臣妹隨后就給侯爺去信說這件事?!?/p>
皇帝“嗯”一聲,叫她們退下。
這次,長公主拖著宜寧縣主,乖乖走了。
皇帝又看向林老夫人,態(tài)度極盡溫和,語氣中全是無奈和歉意。
臨了,還給林慧君封了個“慧明縣主”的爵位。
一降一升,都是縣主,輕松平衡。
林老夫人也沒再抓著這件事不放。
天家皇帝,若是輕拿輕放,她也沒轍。
但既然皇帝有心彌補(bǔ),她自然也心安理得的收下。
林老夫人也帶著林慧君走了,殿中只剩下朝陽郡主母女和花深霧。
花深霧本就容易被忽略,如今更是像個影子一樣藏在角落,皇帝都忘了她的存在。
殿內(nèi)熏香裊裊。
皇帝的目光在朝陽郡主和云菅之間梭巡片刻,忽然輕笑一聲:“朝陽,你這女兒倒是比你更沉得住氣。”
朝陽郡主面色不變,中規(guī)中矩的回話:“皇兄過獎。鄉(xiāng)野長大的丫頭不懂規(guī)矩,臣妹回去會好好管教她?!?/p>
皇帝勾了下唇,忽然起身,走了下來。
他走到兩人跟前,看了云菅片刻,才轉(zhuǎn)向朝陽郡主道:“朕怎么覺得,不懂規(guī)矩的人,倒是你呢?”
朝陽郡主皺起眉頭:“臣妹不明白皇兄的意思。”
皇帝雙手負(fù)于身后,語氣淡淡:“冒犯貴妃,羞辱公主,妄議中宮,你膽子肥得很。”
朝陽郡主立刻跪下謝罪,云菅頓了一瞬,也跟著跪下。
那水波樣的天青色衣裙就此垂落在地,叫皇帝莫名皺了下眉。
沉默片刻,他道:“念在你慈母心切,朕此次便饒了你?!?/p>
見朝陽郡主面無表情的謝恩,皇帝又道:“待會兒,你去給貴妃賠罪!”
朝陽郡主立刻拒絕。
皇帝居高臨下道:“朕不是在與你商量,你要抗旨嗎?”
見朝陽郡主不吭聲了,他又緩和語氣道:“正好,也去看看太后。你好些時日不進(jìn)宮,太后也常念著你?!?/p>
想起那個溫柔安靜的太后娘娘,朝陽郡主沒有再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