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早飯,好似吃出了刀光劍影。
云菅雖然背對著蕭若嘉,但也能察覺到對方眼里幾乎要化為實質的怒火。
好在這怒火不是對著她的,她心安理得吃完,就立馬溜了。
云菅走了,小耳朵曲靜伶還隱在暗處。
曲靜伶盯著兩人,聽他們接下來的對話。
蕭若嘉沒有再裝出溫柔模樣,對著沈從戎又是羞惱又是委屈:“小公爺為何要這樣對我?當初那事,不是你情我愿的嗎?我堂堂蕭家嫡女,自甘下賤來做妾,難道就是叫小公爺這樣來羞辱的嗎?”
沈從戎聞言,放下筷子,漫不經心的拿出手帕擦了擦嘴角。
他的動作隨意散漫,偏偏又帶著世家公子的斯文矜貴。
這是云菅從未看到過的。
或者說,在云菅面前,沈從戎永遠都不會有這么一面。
這會兒他掀了下眼皮,有些譏嘲的看了半晌蕭若嘉,便是蕭若嘉難堪到落下淚來,他也毫無憐惜。
“蕭姨娘也說了,是你自甘下賤來做的妾。作為蕭家嫡女,難道你不知,尊重和自愛是自己給的,而非從別人那里求來的?”
“即便是可以求來,你求我,我就要給嗎?”
蕭若嘉方才還有幾分演戲的成分,這會兒是真被氣到了。
她一雙柳眉倒豎,聲音也尖銳起來:“小公爺既是不情愿,又為何要娶我進門?”
沈從戎靠在椅背上,很是淡漠的糾正:“不是娶,是納。納妾的納,蕭姨娘擺正自己的身份!”
一剎間,蕭若嘉猛地揚起了手。
怒火灼燒著她,叫她恨不得狠狠甩沈從戎一巴掌。
可在沈從戎無所謂的抬眸看來時,理智又叫她忍住,生生把這怒火壓了下來。
對峙半晌,蕭若嘉最終還是決定退一步,以柔弱姿態(tài)進攻。
她掉著眼淚,泣不成聲:“可當時,是小公爺抱著我說喜歡我憐惜我,想撇下所有人,一輩子和我在一起。也是小公爺說,早已控制不住的愛上了我……”
“夠了!”沈從戎猛地暴怒一聲。
他惡狠狠的看向蕭若嘉,臉色青白交加。
蕭若嘉每說一句,他的心中就悔恨和痛苦一分。
當時……當時……
那人明明是甄蘭若??!
走進他屋子,喚他沈郎,為他體貼喂水,投入他懷中訴說衷情的人……明明是甄蘭若。
是他的妻子,是他愛上卻不敢承認的甄蘭若?。?/p>
若不是因為那人是甄蘭若,他怎會不顧場合、毫無警惕之心的與其糾纏。
那時他以為得到了喜歡的人,驚喜和雀躍將他全身包裹,心都要揚上天去。
可等宿醉醒來,看到身旁躺著的那張臉是另一個人時,他甚至都忘了自己那時是什么心情。
震驚?空白?
又或是“原來如此,本該如此”的意料之中。
一夕云端,一夕地獄,不外乎如此。
……
“禁足?”云菅一邊換衣裳,一邊詫異出聲。
敬茶那會兒還好好的,蕭若嘉雖然對服侍他們用飯有些屈辱,但最終也還是忍住了。
她沒有冒犯到沈從戎,沈從戎為何要禁她的足?
新姨娘入府才第一天,這就要禁足,傳出去該不會被人蛐蛐她這個主母善妒吧?
不行,不能禁足。
云菅對曲靜伶道:“他們睡覺那檔子事,以后不用告訴我。但蕭若嘉現(xiàn)在不能被禁足,你去給沈從戎說一聲……不,算了,你去給大小姐說一聲?!?/p>
“順便告訴她,今日就不過去學習管家庶務了,我得出門一趟?!?/p>
她和謝綏約定過,這段時間要去藤花坊給鄭歸真看病。
前幾日沒顧得上,現(xiàn)在納妾也納了,該吵的架也吵完了,便要抓緊將這事辦了。
謝綏派來的人就等在府外,云菅也沒耽擱,換好衣服后立馬出了門。
馬車朝東去,一路走過熱鬧的主街,安靜的長巷,最后到了清雅的藤花坊。
這藤花坊中每戶人家的宅子都頗大,最小的也是三進院子,因此住在這里的人家都不多。
云菅特意觀察了下,這些宅子內外都透著文人雅士的風格。
想必是清流大儒聚集地。
那位鄭歸真老先生應該也是其一。
云菅特意打聽過,鄭歸真以前也曾入朝為官,還做過先太子的老師。
不過先太子應了“慧極必傷”那句話,不足十歲便早夭,使得鄭歸真頗受打擊,再未入過朝堂。
若不是鄭家和謝家是姻親關系,想必當今天子也有請他出仕的打算。
馬車停在了門口,叩門后,竟是謝綏親自來開門。
他與那日一樣,打扮的極為隨意,偏偏又帶著幾分難以言喻的少年氣。
云菅看了眼,就立刻收回視線道:“謝大人。”
謝綏請她進門,語氣溫和:“勞煩云姑娘親自走一趟。外祖父這會兒正睡回籠覺,且不喜人打擾,云姑娘暫隨我去園中喝杯茶吧?”
云菅頷首,跟著他去了小花園的亭中。
兩人落座,有侍從捧了一整套茶具來,云菅垂眸看著,驚覺謝綏這是要現(xiàn)場煮茶。
在上京,茶藝作為一種閑情野趣,其實男子少有學的。唯有一些女兒家,會借此侍奉長輩打出名聲,給自己的身份加注一些籌碼。
想來謝綏也是為了侍奉鄭歸真才學的?
不然作為皇城司指揮使,他怎會有時間弄這些?
就是不大明白,鄭歸真也不在,他這會兒表演茶藝做什么?
微風拂過,掠起謝綏寬大袍袖。他修長的手指取出白瓷茶具,用沸水溫過,然后不疾不徐的注入茶壺。
再拈起茶匙,取了一勺茶葉出來,撥入壺中。
亭中很安靜,謝綏也沒說話,好似全程沉浸其中。
云菅的目光不自覺被他動作吸引,腦中那些紛亂思緒全然遠去,只剩眼前清艷公子和蒸騰的水汽。
第一泡茶湯被輕輕潑去,謝綏終于開了口:“這是‘洗茶’?!?/p>
他溫聲給云菅解釋。
云菅不懂茶,只覺這行云流水的動作好看。聽謝綏開口,就下意識點頭。
第二泡茶時,謝綏手腕微沉,水流如飛瀑直下,又在即將滿溢時戛然而止。
如此手法,叫云菅嘆為觀止。
謝綏將茶盞推至她面前:“試試?”
云菅捧起茶盞,茶湯入口,甘醇清甜,叫她下意識咂了下舌頭。
謝綏笑問:“云姑娘覺得如何?”
云菅可不會品茶,更說不出那些高深莫測、云里霧里夸贊人的話。
她想了想,誠懇回答:“好喝?!?/p>
輕笑聲傳來。
謝綏清艷的眉眼,都仿佛因這兩個字緩緩舒展。
他拂起大袖,為云菅重新添了茶水后,才慢慢說道:“既是好喝,那云姑娘喝完了,可要將那些不開心的事兒都忘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