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隆帝雙手驀然一緊,卻只淡淡應(yīng)了。
見秦九州還要開口,他冷聲打斷:“安國公的確為我大周立下過汗馬功勞,但朕亦給了他無上尊榮,叫他高居一品國公之位,給他信任實權(quán),還將妹妹下嫁,朕與大周,俱不欠他!”
“何謂君臣之道?”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因子女受難就對君主痛下殺手,這就是忤逆犯上!”
子女該排在君國之后,安國公,本末倒置了!
秦九州微頓。
他低估了慶隆帝的怒氣。
廢太子之死刺激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怕是安國公堂而皇之刺殺皇子,挑釁君威。
他們龍椅下站著的人,到底不如穩(wěn)坐龍椅的人猜忌心重。
這種忌諱,恐怕只有秦溫軟能與他感同身受了。
秦九州歇了再求情的心思,眼神微轉(zhuǎn)間,與擔(dān)架上的二皇子對上了目光。
要保住一個人,說難也不難。
唯一要防著的,只有對手——不能落下?lián)Q死囚的把柄。
他與二皇子俱有此顧慮,所以只能聯(lián)手。
互留把柄,等于都沒有把柄。
他不擔(dān)心二皇子不救人。
連路上一只蒼蠅遇難都要盡全力醫(yī)治的人,怎會對人命視若無睹?
上首的龍椅上,溫軟還在深沉地思考。
慶隆太昏庸了,偏偏又沒有她鐘愛的暴君之象,不上不下跟卡痰似的,不中用。
這天下,還是該能者居之。
必須盡快籌謀造反,救昌平和安國公了!
這種屈居人下,還要委屈自已對慶隆客氣再三的苦日子,她也過夠了!!
偏偏慶隆帝還在邀請她:“朕在深宮無趣得緊,軟軟若無事,不如進(jìn)宮陪陪朕與皇后?上書房離的不遠(yuǎn),平常也可與太傅們探討學(xué)問。”
“如此,甚好?!睖剀涰庖婚W,“只是本座的宮殿……”
“隨你挑!”
慶隆帝立刻給出承諾。
人老了,就盼著熱鬧,可子女們都大了,孫子孫女——二皇子快奔三了還沒討著媳婦,秦九州亦然,在溫軟回來之前,慶隆帝膝下就只有皇長孫幾個孫子孫女。
如今皇長孫依舊下落不明,他也不想再看到廢太子的孩子。
膝下唯一的孫輩,竟就只剩下溫軟這個獨苗苗。
如今溫軟肯點頭進(jìn)宮,他心中總算暖了些:“宮殿……你若有不滿意之處,只管修繕,朕給你撥些工部的人?!?/p>
溫軟眉頭瞬間舒展:“極好?!?/p>
慶隆還算上道,該禮尚往來一二。
臨走前,她拍了拍慶隆帝的手,聲音慈和而安撫:“慶隆啊,本座知道你老年喪子,心中難受,但那個短命老王八不中用得很,又對你不好,你別惦記他了,對的兒子在后頭呢。”
說完,她招手叫秦九州站來跟前,大大方方地施恩:“正所謂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你若不嫌棄,秦九州這個逆子,本座就送給你了,叫他盡孝于你膝前,哄你高興,啊?!?/p>
慶隆帝:“……”
秦九州不可置信地看向溫軟。
這玩意兒腦子徹底壞透了?
殿內(nèi)沒人說話,就連御史都閉嘴了。
溫軟皺起眉,不悅地看向慶隆帝:“怎么,你看不起小秦,還是看不起本座?”
慶隆帝:“沒、沒——”
“沒有就收下!”奶音嚴(yán)厲,“本座送出去的東西,就沒有收回的道理!”
一個逆子罷了,難道她還會心疼?
“這……”慶隆帝眼神恍惚,心中對廢太子去世的最后一絲悲傷也被腦血栓沖散了。
現(xiàn)在只剩迷茫。
還隱隱帶著一絲即將倒霉的不妙預(yù)感。
“小秦,你愣著干嘛呢!”溫軟盯著秦九州,恨鐵不成鋼,“不懂事!還不叫人?”
秦九州張了張嘴,啞言半晌。
“……父皇?!?/p>
“……誒。”
秦九州在家到底怎么教孩子的?
——總不能是反叫她爹吧?
不然怎么能養(yǎng)成這樣?好好一聰明神童,腦子都給教壞了!
慶隆帝狠狠剜了秦九州一眼。
旁邊的溫軟聽到秦九州的稱呼,忽然愣了一下。
她知道父皇是什么意思,但以前壓根兒沒過耳——僅有的輩分意識早就在掌控秦王府后拋之腦后。
忘本忘的厲害。
此刻,在她隱隱反應(yīng)過來這復(fù)雜的倫理關(guān)系之際,機(jī)靈的腦瓜子頓時停止了思考。
通通不重要!
重要的是,小秦即將打入皇宮,做她的細(xì)作!
離謀朝篡位又近了一大步!
她昂首挺胸地負(fù)手出門。
秦九州跟著轉(zhuǎn)身離開,迎面就對上了無數(shù)雙復(fù)雜而同情的目光——一個三歲腦癱,御史們壓根兒都懶得噴。
就是心里嘀咕這秦王大概是作孽作多了,這可好,全報應(yīng)閨女身上了。
“小秦,給你父皇奉完茶再走!不懂事!”
“……嗯?!?/p>
秦九州本面無表情,但余光忽然瞥見角落里的擔(dān)架上,二皇子擋著臉,肩膀顫抖的厲害。
秦九州:“……”
丟臉不要緊,但被對手旁觀并嘲笑……也不要緊。
但這是個大嘴巴??!
秦九州臉色頓時鐵青。
離殿后,他立刻道:“今日多謝二皇弟慷慨解囊,宸安的怒氣被那堆黃金撫平了不少?!?/p>
二皇子笑不出來了:“……不謝?!?/p>
秦九州瞥他一眼,低頭對溫軟開口:“二皇叔最是大方,以后若沒錢花了,只管去找二皇叔要。”
溫軟自動過濾二皇叔,只聽到“錢”。
她理所當(dāng)然的點頭:“應(yīng)該的。”
這對話落在大臣們耳朵里,只覺有愛得緊。
只有二皇子臉色青白交加:“你——無恥!”
溫軟瞇起眼睛,勾起一邊唇角,笑了。
還真以為這點黃金就能平事兒?
“年輕人就是天真,本座……哎呦——”光顧著放邪魅霸氣的宣言,不曾想腳下被臺階絆住,奶音都被嚇變調(diào)。
幸好王有功夫在身,胖墩的身體一個翻轉(zhuǎn),瞬間穩(wěn)住了。
“死東西!竟敢暗算本座!”她踹了腳臺階,冷聲吩咐,“去,給本座叫工部來,拆了這該死的地方!”
工部能修房子,自然也管拆遷。
胖臉含著終于找到借口的怒火,蠢蠢欲動地掃過乾元宮:“這可惡的皇宮克本座!本座一定要住皇宮最威嚴(yán)闊氣最旺本座的宮殿!”
乾元宮通通推倒重修!
要金屋藏王!亮閃閃金燦燦的黃金包圍王!
秦九州遲疑的眼神落在后方的乾元宮,還沒說什么,就見王福捧著圣旨,匆匆走了出來。
“給誰的旨意?”他問。
王福輕聲回:“是給安國公和昌平長公主的……皇上傷心廢太子之死,奪了長公主與國公的爵位?!?/p>
都是聰明人,僅從安國公的態(tài)度便知昌平長公主亦參與了此事。
慶隆帝沒了溫軟干擾,智商回籠后,怎能不怒?
秦九州沉默片刻,忽然接上剛才的話:“去叫工部來拆宮是吧?本王這就叫人?!?/p>
這可是慶隆帝自已答應(yīng)叫她隨便挑的。
挑中最廣闊堂皇的乾元宮很合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