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云綺這樣的回應。霍驍肩膀猛地一頓,面上流露意外。
楚翊抬眼望向她,眸色沉沉,神色難辨。
就連一向遲鈍的謝凜羽,也不禁睜大眼睛,顯然沒料到會是這般結(jié)果。
在此之前,在他們看來,云綺對裴羨的喜歡從來不加遮掩,坦蕩得不懼任何人窺探。
即便她心中有祈灼,對裴羨,也該多一分偏愛才是。
畢竟,裴羨是她從兩年前就放在心上的人,是她從不遮掩的白月光。
可現(xiàn)在,她卻當眾冷然拒絕了裴羨,選擇了祈灼。
而且按他們對云綺的了解,她向來吃軟不吃硬。
她雖看似多情,待他們所有人卻都存著幾分溫軟。只要順著她的心意,她從不會故意讓誰難堪,心情好時都是盡可能雨露均沾。
就像這次,她跟著謝凜羽來赴宴,也會悄悄安撫失落的霍驍與裴羨,之后也毫不避諱地哄了楚翊。
但此刻,她對裴羨的態(tài)度,卻這般冷淡決絕,不留半分余地。
云綺壓根沒管其他人在想什么,仿佛剛才這轟動全場的拒絕從未發(fā)生,她徑直朝著祈灼的方向走去。
轉(zhuǎn)身的那一瞬間,她余光瞥見裴羨垂落的眼睫。
長而密的睫毛在冷白的眼下投下一片淺影,遮住了眸底翻涌的情緒,卻掩不住那抹深入骨血的孤寂——
清冷的輪廓繃得筆直,肩背微微發(fā)僵,連指尖都還殘留著松開她手腕時的微顫。透著易碎的、讓人心尖發(fā)疼的破碎感。
為什么會拒絕裴羨?
云綺并非要報復裴羨,才用同樣的話當眾拒絕他,復刻那日攬月臺的場景。
在知曉裴羨過往的那一刻,她已經(jīng)全然理解了他從前對原身和對最初的她的所有冷漠。
裴羨過得太苦了。
她穿來之前,裴羨看似是權(quán)傾朝野的丞相,風光無限,實則早在六歲那年,他就已經(jīng)“死”過一次了。
知書達理的姐姐,被縣丞之子強占糟蹋,不堪受辱也無顏再面對父母,留下一紙絕筆便自縊而亡。
父母擊鼓鳴冤,換來的是官官相護的敷衍推拒?;丶业群蛳ⅲ鹊降膮s是縣丞的幕僚帶著人上門尋釁。
六歲的裴羨,先親眼目睹看見姐姐懸在房梁上的尸體。又眼睜睜自已溫婉的母親被重重一推撞死在灶臺棱角上。父親被切肉刀一刀直直捅向胸口,和母親一同慘死在血泊中。
原本平淡安穩(wěn)的幸福,一夕之間分崩離析,碎得連一點念想都不剩。
無需細想也知道,從六歲到十七歲金榜題名、成為新科狀元的十年里,他是在怎樣暗無天日的絕境中熬過來的。
裴羨向來無波無瀾,不與任何人親近,不輕易外露半分情緒,更從不接受任何高官貴胄的宴請。不是他自視清高、故作姿態(tài)。
一個小小的縣丞都能仗著權(quán)勢輕而易舉毀掉一個普通家庭的一切,他怎會愿意與那些高居云端、不知民間疾苦,習慣用權(quán)勢欺壓旁人的高官貴胄有半分往來。
他自然也不會對從前那個出身侯府千金、蠻橫跋扈、仗勢欺人的原身,生出半分好感。
更何況,他的心早就是一片荒蕪,寸草不生,再也容不下半分溫熱的情愫。
若不是她穿來后,硬生生闖進他的世界,裴羨大抵會一輩子這樣無悲無喜,孤寂地走到盡頭。
先前因攬月臺被拒,她還曾故意誆騙裴羨,讓他凌晨便去聽風亭枯等,白白耗了整整一天。
可在知曉裴羨的過往后,即便她向來記仇,那份隨心所欲的小怨氣,也早已煙消云散。
甚至,每當想起裴羨的遭遇,連她眼底都會涌上寒涼與戾氣。
若不是那對縣丞父子早已伏法,為他們的罪孽付出了代價,換做是她,絕不會讓他們死得這般痛快。
就算人已經(jīng)涼透了埋進了土里,她也要連夜挖開墳墓,挫骨揚灰。還要扒了他們的宗族祠堂,讓其后人永世抬不起頭,日日活在唾罵與贖罪中,才算償清那份毀人滿門的血債。
她拒絕裴羨,恰恰是因為懂他。
當他拉住她的手腕,當眾說出那些求她跟他走的話時,她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
裴羨看著清冷如冰,心卻軟得不像話。
他愛她,越愛,就越放不下從前對她的漠待,放不下攬月臺上的決絕拒絕。所以他才會在眾目睽睽之下拉住她,甚至隱隱帶著一種近乎自虐的期盼——盼著她拒絕他。
只是,裴羨或許遠沒有他自已以為的那般堅強。
方才她說出“我不愿意”幾個字時,分明看見他眼底搖搖欲墜熄滅的光。他看似平靜地應了聲“好”,可那藏在眼睫后的破碎,幾乎要溢出來。
也是個笨蛋。
轉(zhuǎn)瞬間,云綺已走到祈灼面前。
她沒有再回頭。既然選了祈灼,她就不會再優(yōu)柔寡斷,更不會再轉(zhuǎn)頭去安撫裴羨。
她仰頭看向祈灼,眉眼彎起一抹清淺的笑意,語氣流露出幾分自然:“我們走吧?!?/p>
祈灼先深深望進她的眼睛,眸底盛滿溫柔,又不著痕跡地瞥了眼仍靜立在原地、身影孤寂的裴羨,這才放緩了聲線,語氣是不加掩飾的繾綣與寵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