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央央被孫氏推著往外走,來到門口,看見平日里那些耀武揚威的官員此時正爭先恐后地往外跑。
院門狹窄,一次僅容兩人通過,他們誰也不肯落后,爭搶著把門堵住,前面的人出不去,后面的人不斷推搡。
“快點!快點!皇上瘋了,我們都得死!”
“快逃命啊!”
……
他們一邊呼喊,頻頻回頭朝謝凜看去,那眼神中寫滿恐懼,像是在看一個瘋子。
或許從謝凜登基以來,他們表面敬畏,但其實心里一直把他當(dāng)成瘋子。
尤其上次為了救裴央央,他血洗裴府之后,瘋帝的言論更是甚囂塵上。
爹說,有官員最近在背地里議論,說皇上的瘋病越來越厲害,說大順遲早有一天會亡在他手中,甚至有人暗暗上諫,希望皇上能接受太醫(yī)治療。
他們一直都覺得謝凜是個瘋子。
一個殺人如麻的瘋子。
沒有人會不怕這樣一個瘋子。
裴央央看著那些擠在門口的官員,沒有上前爭搶,心里卻酸酸皺皺的。
謝凜是因為她才走到這一步的啊。
以前風(fēng)光霽月的太子殿下,在她死后一步步走入深淵,為了幫她追查兇手,成了人人口中的“瘋帝”,為了保護他,將自已染得渾身是血。
若是沒有她,謝凜還會是那個溫潤太子,登基之后會成為有史以來的明君,受人愛戴和尊敬。
而不是現(xiàn)在,被人用看瘋子一樣的眼神看著。
她若是這樣走了,明天,皇上發(fā)瘋的言論就會傳遍天下,到時候百姓和文武百官怎么看他?
他是在為她手刃仇人啊。
裴央央的腳步慢慢停了下來,慢慢攥緊拳,毅然轉(zhuǎn)過身。
不走了。
“央央,我們快走,央央?”
孫氏正拉著裴央央往外走,見她突然往回走,滿臉疑惑地看來。
“快走啊,別回頭看,忘記上次的事情了嗎?這邊自會有人來解決的?!?/p>
“娘,你們先走吧,我留下?!?/p>
孫氏著急道:“現(xiàn)在這種情況,你留下來也幫不上什么忙啊?!?/p>
裴央央抿了抿嘴唇,說:“崔玉芳告訴我,養(yǎng)狗要有始有終,不能隨意丟棄他?!?/p>
說完,不顧爹娘震驚的目光,轉(zhuǎn)過身,深吸一口氣,然后慢慢睜開眼睛,看向眼前的一切。
遍地都是血跡,刺客正在被一刀刀凌遲,謝凜的動作精準(zhǔn)又狠辣,每一刀下去,都能割下一塊肉。
啪,肉掉在地上,濺開一片血花。
那名刺客剛開始還在反抗,時不時反擊,所以從他身上割下的肉幾乎到處都是,墻上、地面、門上,就連院子里的青青小草也被染成了刺目的紅。
但他的反抗是徒勞的,很快就連站都站不穩(wěn),左臂已經(jīng)被割得嶙峋,甚至能看見森森白骨。
謝凜幾乎沐浴在鮮血當(dāng)中,一雙眼睛也是赤紅色的,他的手依舊握著那把斷刀,刀刃深深嵌入手掌,一時間讓人分不清究竟是誰的血。
這是一尊已經(jīng)被憤怒和殺念淹沒的殺神,沒有人能把他的理智拉回,也沒有人知道他什么時候會停下。
周圍的侍衛(wèi)早已經(jīng)嚇得不敢上前。
剛才裴無風(fēng)試圖上前阻止,都險些受傷,他們過去必死無疑。
裴央央將面前發(fā)生的一切收入眼中,也許是上次已經(jīng)看過更加恐怖的畫面,也許是她此時眼里只剩下謝凜,在這煉獄般的血色中,竟不覺得十分害怕。
啪。
帶血的肉塊落在她腳邊。
她抬腳邁過去。
沒什么好怕的。
她從不怕他的。
然后是第二步、第三步、第三步……
所有人都在往外跑,只有她一個人逆流而上。
腳踩在赤紅里,迎著血色而去。
李公公心中嚇得直發(fā)抖,在旁邊急得天天轉(zhuǎn)。
完了完了,皇上又發(fā)瘋了,可要是再繼續(xù)這樣下去,皇上殺人的樣子又會嚇到裴小姐。
上次辛辛苦苦折騰半個月,好不容易重歸舊好,僅此一事,又會在裴小姐心中留下陰影。
等皇上清醒,肯定會后悔萬分。
那段時間皇上的自責(zé)和痛苦,他實在不忍心再看了。
李公公一咬牙,豁了出去。
“皇上!”
他撲通一聲在謝凜前面跪下,顫抖著身體不斷磕頭,試圖叫醒他。
“皇上,刺客已經(jīng)死了,可以結(jié)束了!皇上!”
謝凜眼中根本無他,直接一腳將他踹開,繼續(xù)朝刺客走去。
他眼里只剩下那個殺害央央的兇手。
他要為她報仇。
要讓他體會最痛苦的滋味。
還不夠。
還遠遠不夠。
李公公摔在血泊里,又連忙爬起來沖過去,再次跪在他面前,磕頭求饒。
“求皇上冷靜!求皇上開恩!求皇上冷靜!”
復(fù)仇的路再次被擋,謝凜冰冷的目光終于落在李公公身上,仿佛在看一個死物。
擋在他前面的人,都該死!
阻止他報仇的人,都!該!死!
殺意如同颶風(fēng)席卷起來!
謝凜一把將李公公提起來,手中染血的刀一橫,眼看就要落下。
李公公身體抖若篩糠,感覺今天自已就要交代在這里,認命地閉上了眼睛。
“謝凜?!?/p>
比死亡先來到的,是一個輕輕柔柔的聲音。
那樣輕,那樣柔,在漫天殺戮和官員們爭先恐后逃跑的爭執(zhí)聲中,顯得那樣微不足道。
甚至讓人懷疑,她喚的人能不能聽到。
但刀落在李公公脖子上,堪堪停住了。
像狂妄的野獸被主人拉了一下鎖鏈,在理智回籠前,身體就已經(jīng)先有了反應(yīng)。
裴央央亭亭站在那里,身后是因為爭搶位置逃跑而大打出手的官員,腳下刺目血泊,她看起來卻干凈極了。
“謝凜,我有點冷?!彼f。
殺戮中的人轉(zhuǎn)過頭看著她,手里還抓著差點踏入鬼門關(guān)的李公公,右手的刀滴滴答答在滴血。
他盯著他看,猩紅的眼睛一眨不眨,似乎理智在慢慢回籠,又像是靈魂已經(jīng)出逃。
裴央央任由他看,也不閃躲,見他遲遲不動,又主動道:“謝凜,過來抱抱我,好不好?我有點冷?!?/p>
她的小狗現(xiàn)在有點笨,不過沒關(guān)系,她會告訴他該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