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jīng)記不清自己是怎么活到現(xiàn)在的了。
恐懼、殺戮、背叛、尖叫…像鋒利的碎片塞滿了她的腦子。
她只知道,001一直在她身邊。
他的身影像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替她擋開一次次致命的攻擊,一次次用最簡潔、最冷酷的方式教她……
“看好,頸側(cè)動脈,一刀致命。”
“握刀,虎口向前,手腕要穩(wěn),刺入瞬間擰轉(zhuǎn)?!?/p>
“呼吸放輕,腳步放輕,心跳…也要放輕。”
“記住,陰影是你最好的伙伴,永遠(yuǎn)別讓敵人知道你的位置,當(dāng)他看到你時即是他的死期?!?/p>
“……”
001的聲音冰冷得像手術(shù)刀,精準(zhǔn)地收割著一份份恐懼,將生存的技巧深深刻進(jìn)011的骨髓。
他的動作快如鬼魅,每一次出手都帶著令人膽寒的狠絕,帶著她在伙伴的尸骨中殺開一條血染的路。
對手一個個倒下…
有的是被001干脆利落地解決,有的是在001冷酷的注視和壓迫下,被011顫抖著的小手終結(jié)。
每一次揮刀,每一次看著生命在眼前消逝,011都感覺自己的靈魂也跟著碎裂了一塊。只有001擋在她身前那寬闊、卻早已傷痕累累的背脊,是她唯一的支點(diǎn)。
終于。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
最后殺回到空曠的訓(xùn)練場上,只剩下兩個人。
001,和她…011。
整個世界,仿佛只剩下了這座暴雨轟鳴的島,和這座島上唯一站著的兩個人。
暴雨拍起地上的泥水,帶著濃烈的血腥味。
001站在那里,他的衣服早已破爛不堪,被暗紅的血浸透,又被雨水打濕在傷痕累累的身上。
他站得很直,像一桿經(jīng)歷了無數(shù)次風(fēng)暴卻仍未折斷的標(biāo)槍。
他看著011。
眼神里沒有面對敵人時的冰冷殺意,也沒有訓(xùn)練時的嚴(yán)厲苛責(zé)。
那是一種…011從未見過的復(fù)雜情緒。
疲憊?解脫?還有…一種深不見底的溫柔,像冰封的海面下涌動的暖流。
他緩緩地,一步步朝011走來。
腳步有些蹣跚,卻異常堅定。
011的心臟狂跳起來,幾乎要沖破喉嚨。她握緊了手中那把沾滿血跡的短刀,刀柄冰冷滑膩。
恐懼、茫然、絕望…還有一絲連她自己都不敢承認(rèn)的、被殘酷現(xiàn)實逼迫出來的殺意,在她眼中劇烈翻騰。
她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
001在她面前站定。
距離很近,近得能聞到他身上濃重的血腥味和雨水沖刷著的汗味,也能看清他眼中清晰的自己……那個滿身血污、眼神驚惶如幼獸的女孩。
001忽然笑了。
那笑容扯動了他臉上的傷口,顯得有些扭曲,卻又無比的久違。
像雷云滾動的天空,終于裂開了一道縫隙,漏下久違的陽光,溫暖得讓011想哭。
001張開雙臂,動作自然而放松,對她露出了自己毫無防備的胸膛。
那里,只有累累交錯的新舊傷疤。
“過來,011?!?/p>
他的聲音沙啞,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如同在那些冰冷惶恐的夜晚,他擁著她入睡時的低語。
011愣住了。
渾身的肌肉繃緊,手中的刀幾乎要脫手。
她站著,身體僵硬得如同石雕,大腦一片空白,只有001剛才教過的那些冰冷的知識在瘋狂跳躍,咽喉、心臟、脾、頸側(cè)動脈…每一個致命的弱點(diǎn),此刻全都完完全全的呈現(xiàn)在他敞開的懷抱里,完完全全的敞開在她眼前。
“來…丫頭?!?/p>
001又喚了一聲。
巨大的迷茫和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預(yù)感攫住了011,她的身體不受控制地、極其緩慢地向前挪動了一步,又一步,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投入到那個張開的懷抱。
沒有絲毫猶豫,那雙曾無數(shù)次為她擋開鞭笞、遞來食物、在黑暗中給予她力量的手臂,猛地收攏,以不容抗拒的力量,將她緊緊、緊緊地?fù)砣肓藨阎校?/p>
溫暖!
一種久違的、幾乎要被遺忘的、屬于人類體溫的暖意,瞬間包裹了011冰冷僵硬的身體,這一刻,連世界的暴雨都被拋棄!
“哥……”
011僵硬的身體在觸碰到這體溫的瞬間,像被抽掉了所有骨頭,冰冷的身子顫抖起來。
滾燙的淚水終于決堤,洶涌而出,混合著臉上的血污和雨水,沖刷著她的每一寸皮膚。
她像個真正迷路的孩子,死死地抓住001背后殘破的衣料,壓抑了太久的恐懼、委屈、痛苦…全部化作依賴的慟哭,肩膀劇烈地聳動著。
“別怕?!?/p>
001用寬大的、布滿厚繭的手掌,一下,又一下,輕柔地拍撫著011的后背,如同安撫一只受驚過度的小貓。
他低下頭,下巴抵在011被雨水濕透的頭頂,“別怕…”
他的擁抱是如此用力,聲音卻輕的像是一聲嘆息,又像是一種宣告。
“馬上就結(jié)束了。”
結(jié)束?什么結(jié)束了?
這殘酷的游戲?這無休止的殺戮?還是…他們的生命?
011被一種巨大的迷惘和強(qiáng)烈的不安的預(yù)感包裹!
時間仿佛凝固,只有天邊的悶雷在咆哮,只有籠罩世界給暴雨在嗚咽。
然后,001動了。
快得不可思議,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溫柔和決絕。
他那只剛剛還在拍撫著011后背的、沾滿血污的右手,穩(wěn)穩(wěn)地、不容置疑地覆蓋在了她緊握著短刀的右手上。
冰冷、粗糙、有力。
011渾身劇震,猛地抬頭,雨水和淚眼模糊中對上了001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雙眼睛異常平靜,澄澈得像暴風(fēng)雨過后就會出現(xiàn)的天空,那里面只有著一種托付一切的鄭重。
“別抖,” 001看著011的眼睛,聲音低沉清晰,每一個字都穿透滂沱的暴雨,狠狠鑿進(jìn)她的靈魂,“作為殺手,你可以害怕,可以恐懼,甚至可以興奮…但是你手里的刀一定別抖。”
“這是最后一課。”
001的手指猛地收緊,帶著011的手和那把冰冷的刀,用盡全身殘存的力量,朝著自己袒露的心口,狠狠刺了進(jìn)去!
噗嗤——!
刀鋒刺破皮肉、穿透肋骨縫隙、扎進(jìn)柔軟心臟的聲音,在011耳中被無限放大,蓋過了咆哮的雷云下的風(fēng)聲,蓋過了暴雨之外的重重海濤,蓋過了這世間一切的聲響。
溫?zé)岬?、粘稠的、帶著生命最后氣息的液體,瞬間噴涌而出,濺滿了011的臉頰和雙手。
001的身體猛地一震,發(fā)出一聲極輕的悶哼,像是終于卸下了千斤重?fù)?dān)。
他抓著011的手并未松開,反而更緊地握住,仿佛要將最后的力量和所有的囑托都灌注進(jìn)去。
他的身體緩緩地、沉重地向下滑落。
那雙一直注視著011的眼睛,光芒在急速地消散,瞳孔開始放大。
然而,在那生命之火徹底熄滅前的最后一瞬,那眼中竟奇跡般地再次凝聚起一點(diǎn)微弱的光,帶著一種近乎悲憫的溫柔,最后一次鎖定了那張驚恐絕望的臉龐。
他的嘴角,似乎極其艱難地,向上牽動了一下,綻開一個凝固的、染血的微笑,嘴唇翕動著發(fā)出幾個徹底失去了聲音的字…
啪…手掌無力下垂。
眼中那最后一點(diǎn)光,熄滅了。
001沉重的身軀,帶著那把深深沒入心臟的短刀,轟然倒在冰冷、浸透鮮血、潑灑暴雨的訓(xùn)練場上。
整個世界在011眼前崩塌、粉碎,她迅速墜入到一片無邊無際的、粘稠的、只有心跳聲和濃烈血腥味的黑暗。
“生日快樂…”
001最后未能吐出口的字音,宛如燒紅的烙鐵,狠狠摁在了011靈魂最深處,比她后頸那串?dāng)?shù)字烙印還要痛上千百倍。
三年前的這一天,她無名無姓來到這座訓(xùn)練營,成為了100個編號當(dāng)中的…011。
三年后的這一天,她從這座訓(xùn)練營結(jié)業(yè),成為了100個編號當(dāng)中唯一活下來的…011。
也是在這一天,她永遠(yuǎn)的失去了在這個世界上唯一可以給她依靠的人,那個把遇到她的日子當(dāng)做是她的生日,并約定好每一年都要給她過生日的…
“哥哥…”
淚水形同斷線的珠子,從楊小滿兩頰滾落,把枕頭潤濕兩團(tuán)痕漬,她哭噎著睜開了眼睛,看到了靜靜坐在床邊的江蟬,淚眼模糊當(dāng)中和夢里那道消逝的身影重合。
霎時間,巨大的委屈、難過、自責(zé)…種種情緒像是海嘯爆發(fā)出來,她再也無法克制,猛地從床上撲起來,不顧一切的撲進(jìn)了江蟬的懷里……
放聲大哭起來。
一雙小手緊緊的摟住了他的脖子,好像一松手他就會再次消失不見…一直在門外的方臘八猛地推門而入,不過見著房間里這幅情景,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摸了摸鼻子又自覺的退了出去。
倒是被方臘八這一打岔,楊小滿的哭咽漸漸收斂,有些不舍、又有些不好意思的從江蟬懷里起身,“隊長…對不起…我…”
“沒關(guān)系?!?/p>
江蟬其實也被楊小滿這個突如其來的擁抱詫異了下,這個連說話都膽小的像兔子的女生,竟然會這樣緊緊的抱住一個人?這個人對她該是怎樣的一種信賴?
“如果你還需要,再抱一會兒也沒關(guān)系,就當(dāng)我是你的…哥哥?剛才我聽你喊哥哥…”
楊小滿鼓了鼓勇氣,慢慢的湊近,再一次把自己擠進(jìn)江蟬的懷里,只不過這一次卻是輕輕的,眼睛里蒙著一層水汪汪的水霧,像只沒人要了的小貓。
江蟬沒說話,學(xué)著輕輕拍撫少女的脊背,他能感受到懷里委屈的小貓正在慢慢平靜下來,“隊長的懷里跟哥哥一樣溫暖…”
“你有個哥哥?”
“嗯?!睏钚M點(diǎn)頭,依賴的靠在江蟬懷里呢喃細(xì)語,“我沒有家人的記憶,很小的時候就跟哥哥在街上流浪,他說我是順著水溝飄下來的,遇到我的時候裝在一個盆子里,還沒有露露大…露露是我們養(yǎng)過的一只牛奶貓,也是哥哥撿回來的,它只有三條腿?!?/p>
“你很信賴你的哥哥。”
“嗯…哥哥是這個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
江蟬手里攤出了那條隕鐵墜子,切入正題,“方便說說嗎?”
小滿緩緩的從江蟬的懷里起身,伸出小手接過了墜子,手指輕輕摩挲著上面的‘小滿’兩個字,臉上的神情變得復(fù)雜難言。
“我在武場上撿到的,上面有你名字?!?/p>
“隊長?!睏钚M握住手里的隕鐵墜子,抬起視線對上了江蟬的眸子,“這不是我的名字…這是我的代號…或者也可以理解為一種職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