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大雪，李青懶得動彈，窩在被窩里，看著屋頂無聊發(fā)呆……"鐺鐺！"大門被敲響，很快，傳來楊一清的聲音，“先生在家吧？”李青翻了個身，假裝沒聽見。他知道楊一清是來干嘛的。“我知道你在里面，門是從里面拴上的，你就別裝了，這個點怎么也該醒了?！睏钜磺逵趾埃那脼樵?，似是有些氣急敗壞。李青無奈，起身喊道：“別砸了，這就來?！眮淼介T口打開門，卻見楊一清一手拎著羊肉，一手拎面粉和著糖稀做成的果子，凍得鼻子通紅，不遠處停著一頂單薄的小轎。李青詫異：“這大冷的天兒，怎么不乘暖轎？”這話問的…，何不食肉糜？楊一清嘴硬道：“本官好歹是武將出身，這點冷還是能承受的?！崩钋嗪眯Γ骸岸歼@歲數(shù)了就別逞強了，若是得了風(fēng)寒，可就得不償失了?！薄澳氵@人……”楊一清深吸一口氣，道：“不請本官進去坐坐嗎？”“進來吧?！睏钜磺迥樕@才緩和了些，回頭道，“你們幾個上轎避避寒。”來到客堂落座，李青見楊一清凍得只哈氣，就差打擺子了，暗暗好笑：“稍等，我去取木炭來。”關(guān)上門窗，燃上木炭，楊一清這才感受到了溫暖。楊一清道：“無意間聽皇上說起先生來了京師，便想著來瞧瞧，唉，這人啊，年紀(jì)大了……”李青截斷道：“楊大學(xué)士寶刀不老，如此嚴(yán)寒都不懼，足見體魄強?。　薄啊睏钜磺鍙男渲忻嗣?，摸出一張銀票放在桌上，“勞先生幫楊某在皇上面前說兩句好話，準(zhǔn)許楊某告老還鄉(xiāng)。”李青瞥了眼，是一張"一百兩"面額的銀票，再看楊一清一臉肉疼，瞬間就明白他為何不乘暖轎了。“你好歹也是內(nèi)閣次輔大學(xué)士，就沒有……炭敬的嗎？”李青問。“什么冰敬炭敬，說白了，不就是受賄嘛?！睏钜磺宀恍嫉?，“本官讀圣賢書，又豈會是那種人？”李青一滯，緩緩點頭，嘆道：“大明如你這樣的官員，十不足一，不，百不足一啊。”官員俸祿漲了數(shù)次，可物價也在上漲，真要完全依賴俸祿，日子還是有些清苦的，畢竟要養(yǎng)一大家子。父母、妻兒、丫鬟、小廝、轎夫……這些都是省不了的，京師物價又高，難免捉襟見肘?！板X你收回去吧。”李青實在無法昧著良心收下這錢。楊一清眸光一亮，喜道：“這么說，先生愿意施以援手了？”李青好笑：“瞧你這話說的……錢我都沒收，自然是拒絕了！嗯…，這果子不錯，挺甜的。”“你……！”楊一清氣郁，“那你還吃？”“不是……你好歹也是大學(xué)士，總不能再給人家退回去吧？”李青無奈拍拍手，勸道，“現(xiàn)在君臣關(guān)系搞成這樣，你怎么能放心呢？”楊一清悶悶道：“我在不在跟君臣關(guān)系沒丁點影響，且不說我本就不合群，就算是楊廷和，也無法扭轉(zhuǎn)！甚至……我留下來反而不好?！薄斑@話怎么說？”“影響楊廷和發(fā)揮！”楊一清道，“其實，楊廷和是個非常出色的實干派，我雖不喜他的作風(fēng)，對他的能力還是肯定的?！崩钋喔唤饬耍骸凹热绱?，何不握手言和？”“一山不容二虎，我可以坦蕩，他卻不相信我的坦蕩?！睏钜磺逭Z氣無奈，“與其討人嫌，不如回鄉(xiāng)歇養(yǎng)……”李青殘忍拒絕：“抱歉，我就是一介白身！”楊一清：“……”過了會兒，“我若能推廣那數(shù)百簡化字呢？”“哦？”李青驚詫，“皇帝不行，你行？”“看來我猜的不錯，果真出自你之手?！睏钜磺孱h首道，“我行！”李青沒有否認(rèn)是自己提出的，好奇道，“你憑什么行？”“我不行，楊廷和行！”楊一清道，“你若能幫我爭取退休，我便可以此為政治籌碼，讓楊廷和鼓動推行?！崩钋辔⑽櫭?，他倒不是很懷疑楊一清的話。卻聽楊一清又道：“那些簡化字中，大多數(shù)都有在書法中運用，只要推廣開來，過不太久就會成為主流，其他不說，光是寫奏疏就能省很大力氣?！睏钜磺宥⒅钋?，一字一頓道：“怎么樣，可愿？”李青狐疑道：“你覺得楊廷和真會與你達成政治交易？”“我確定！”楊一清點頭：“楊廷和這人政治才能沒的說，可有兩點不好，一是容人雅量不足，二是熱衷權(quán)力。我的離開，會促使他成為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李青沉吟道：“須知，這數(shù)百字的改動，對科舉也是有影響的??！”“暫時肯定不能跟科舉聯(lián)動，先在朝官、地方官圈子里推廣之后，才能再運用到其他場合。”楊一清道，“讀書是為了做官，當(dāng)官的用那數(shù)百簡化文字，讀書人自也會效仿，久而久之，自然而然。”李青思忖良久，頷首道：“那成，改日我向皇上進諫，可你若失信，我還能讓皇帝把你拽回來！”“……本官說話一向算話！從不無的放矢！”楊一清黑著臉保證。李青含笑點頭：“那就這么定了，今兒大雪，明日我就進宮?！薄叭绱俗詈貌贿^?！睏钜磺迥康倪_到也很開心，“楊某告辭?！崩钋喔鹕?，“楊大人慢走?！彼妥邨钜磺?，李青也沒心情再躺回被窩了，剛好木炭燃上了，又有新鮮羊肉，索性架上鍋涮起了羊肉……次日，李青進宮說了楊一清的事。他沒有隱瞞，連同簡化字推廣也一并說了。朱厚照答應(yīng)的很爽快，一來，他也想在走之前做些實事，二來，他想走還要依仗李青，自不會反對。至于簡化字之后會帶來什么影響，朱厚照就不操這個心了，總之……無所謂，李青會負(fù)責(zé)！……半月后，朝廷推出了一項政策——正德十六年起，奏疏需參照《繁簡字典》，以簡化字書寫！五百余字說多不多，說少不少，群臣自然是有怨言的，不過楊首輔一向夠意思，加之只是書寫奏疏時用，并未波及到其他方方面面。他們不爽，卻也沒太大抵觸。推行簡化字的第一步，總算是邁了出去。嚴(yán)格來說，這并不算普及！不過李青覺得也挺好了，正如楊一清所言，官員用簡化字，讀書人便會效仿，久而久之，自然而然?！豢辖邮苤委煹募o(jì)氏狀態(tài)一天比一天差，不過，李青還是給開了藥，盡到了醫(yī)生的責(zé)任，至于病人如何選擇，那他就無法干涉了。邵氏李青也給瞧了，確實瞎了，不僅瞎了，離大限亦不太遠，估摸著也就一兩年的事了。與紀(jì)氏不同，邵氏身體沒病，反倒是精神……出了點問題。想想也正常，丈夫故去，獨守深宮，兒子遠在藩地，暮年又喪子……所幸問題不大，遠未達到精神病的嚴(yán)重程度。只是瞧著怪可憐的。怪只怪……歲月催人老?。‘吘?，朱見深都走了那么多年了……邵氏、紀(jì)氏都到了古稀之年，在這時代稱得上長壽了，都快夠得上喜喪了，沒什么可惋惜的。李青也挺能理解紀(jì)氏的選擇。行將枯木又一身病癥，丈夫、兒子早早逝去，唯一的大孫子又不著調(diào)……確實是種煎熬。……臘月二十三，小年這天，紀(jì)氏殯天了。臨終之際，朱厚照附在她耳邊，告知了自己有兒子，她有重孫子的事實。紀(jì)氏沒留下遺憾，知道兒子這一脈有了延續(xù)，安詳?shù)亻]了眼。目睹離別，李青稱不上不難過，只是感慨這時光的無情，當(dāng)真是……任你風(fēng)華絕代，到頭來一樣腐朽。記得當(dāng)初第一次去安樂堂，紀(jì)氏還是個初為人婦的小媳婦兒呢，模樣清秀，話很少，滿眼都是自己的娃。只可惜，她的娃未能給她養(yǎng)老送終。又是遺憾……~李青不是朝中官員，沒理由，他也不想?yún)⒓涌迒?，便回了小院窩著。他知道，接下來就是正德出問題了。而有醫(yī)治憲宗、孝宗皇帝經(jīng)驗的他，走是肯定走不了，群臣對正德討厭歸討厭，都還是想讓大明公司開下去的，正德無子嗣的情況下，若是有個好歹……這些個朝堂大佬并不愿看到這種情況！一朝天子一朝臣，若是兒子繼承老子的皇位還好，總要給他們這些老臣一些面子，可若是換成了藩王繼承大統(tǒng)……情況如何就不得而知了。于公于私，他們都不想大明出現(xiàn)系統(tǒng)性風(fēng)險?；诖?，李青這個神醫(yī)，不能輕易離開京師。事實也確如他所料，朱厚照打著孝道的招牌，整日嚎啕不止，上演一出悲痛過甚，生生給病倒了。太醫(yī)只象征性的切了下脈搏，便臉色一變，驚叫道：“快去請李神醫(yī)……！”一切都在按照預(yù)先定下的劇本走，李青卻并沒有感到開心，皇權(quán)更迭可不是過家家。未來，他怕是再難偷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