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說完這句，便不再說了。李青也沒有發(fā)怒，只是把玩著茶杯不言語。就這么僵持著。良久，李青說：“沒有任何一家可以尾大不掉，李家亦然！”平心而論，朱厚熜如此并無過錯，作為一個皇帝，對這種情況自然難以容忍，李青也不是不講丁點道理之人。有戲？朱厚熜驚喜，忙追問道：“先生有何高見？”李青茫然：“什么高見？”“就是……如何反制！”朱厚熜干巴巴的說?！盀楹我粗?？”李青不解，“有一個領(lǐng)頭羊不好嗎？李家引路，其他人效仿，以點帶面，終可百花齊放！”朱厚熜愣了愣，隨即苦笑：“先生還是沒能理解朕的意思，朕是說，是否該剎一剎車？”“呵。”李青嗤笑，“敢情你是想占便宜??！”“這話怎么說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先生如此說話，未免太傷朕的心了?！敝旌駸杏魫灥恼f。李青突然有種問候他祖宗的沖動，只是想起故人，又給忍了下來?！熬訍圬斎≈械?，李家不偷不搶，不與百姓爭利，商業(yè)攤子鋪的是大，然，并沒有行兼并之事，且惠及無數(shù)百姓。”李青淡淡道，“這樣的李家，朝廷可以不優(yōu)待，卻不能打壓?！敝旌駸袗灺暤溃骸芭轮慌拢L久下去，江南百姓只知有李家，而不知有朝廷?！崩钋嗥沉怂谎郏嵝训溃骸澳?，金陵是直隸。李家有錢不假，卻絕不可能如你說的這般，哪怕想，也做不到！”“老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崩钋啻袅讼拢辉僬f話。只是靜靜看著他，一言不發(fā)。起初朱厚熜還能憑著一股犟氣支撐，不多時，就敗下陣來，那種中秋未至，寒冬已來的冰寒，讓他脊背發(fā)涼，渾身刺痛?！白h事嘛，暢所欲言，隨心所欲……”朱厚熜挽尊道，“朕有朕的道理，先生也有先生的道理，呵呵……”李青沒有笑，依舊冷淡。許久，“格局不該如此??！”那是因為是李家，換旁人你還會這樣嗎？朱厚熜心中憤懣，卻沒敢說出來。卻聽李青說道：“你只看到了李家賺了許多錢，卻忽略了李家的貢獻，賦稅、供給朝廷商品什么的就不說了，就說帶動的百姓就業(yè)吧，百姓有了額外收入，不僅可以足額交稅，還有了敢于花錢的膽量，這一來，又進一步帶動了工商業(yè)發(fā)展，創(chuàng)造了更多賦稅……這是個良性循環(huán)?！薄按送?，肥料的研發(fā)、普及，為大明帶來了多少額外產(chǎn)出你可知道？莊稼高產(chǎn)不僅進一步提高了糧稅，還能減少朝廷賑濟支出，就現(xiàn)在這個氣候環(huán)境，朝廷花費的賑災(zāi)錢糧真不算多……”“再說發(fā)明創(chuàng)造，蒸汽機眼下已然取得了突破性的進展，還有冶鐵工藝，如今已然應(yīng)用到了開采煤炭礦場上，未來，還能應(yīng)用到方方面面……”李青足足說了一刻鐘，才停下來，問：“你可知何為殺雞取卵？”“朕……”“真若過不下去了，如此尚能理解，飲鴆止渴嘛……”李青嗤笑笑，“如今府庫殷實，如此行事……純屬混賬！”朱厚熜臉一下漲紅。然，這還沒完，“你有把自己當(dāng)大明的主人嗎？還是說，如元末那般，以強盜自居，不遺余力地搶主人家的東西……”這話比直接罵娘還狠！大明是建立在推翻元廷的基礎(chǔ)上，如此說，無異于罵朱厚熜是亡國之君，且還是以明廷最痛恨的元廷為藍本。老朱家何以起事？不正是被元廷壓榨得過不下去了嗎！“李家的財富是多，可李家能為朝廷貢獻的財富更多！”李青嗓音冰冷，“李家也是你的子民，一個皇帝卻眼紅子民的財富……丟不丟人？”“朕擔(dān)心的是朝廷失去公信力，擔(dān)心的是李家喧賓奪主！”朱厚熜惱羞成怒，“朕心憂江山社稷，有什么錯？”“只是如此，那是沒錯！”李青淡淡道，“我也說了，沒有人可以尾大不掉，李家也不行！”朱厚熜抬眼看向李青，瞇眼道：“如若李家有那個心呢？”“不用你動手！”李青說。朱厚熜無言。討論不歡而散，準(zhǔn)確說，是李青罵了一通朱厚熜，拂袖而去。朱厚熜試探了個寂寞不說，還被羞辱一番，可謂是竹籃打水一場空。這個郁悶……苦坐許久，朱厚熜才勉強冷靜下來，徹底打消了對付李家的念頭。確有不甘，可也無奈。平心靜氣想想，李家的存在是可以為大明帶來長久利益，可李家的能量之大，幾乎僅次于皇權(quán)了。哪怕大明諸多藩王，除了地位尊貴之外，莫說與之媲美，哪怕相提并論也不夠格。而且可以預(yù)見的是，隨著時間推移，李家的權(quán)勢會越來越大?？此破繁皺?quán)重，可權(quán)重過久，就沒人在意品卑了，這一點，內(nèi)閣大學(xué)士已經(jīng)完美詮釋。朱厚熜心里哪能痛快。哪怕他知道李青無意權(quán)力，哪怕他知道李青大概率會言出必踐，可心里依然堵得慌?？陀^來說，皇帝如此也情有可原。其實，李青也不是惱怒他對李家不軌，李青惱火的是朱厚熜的出發(fā)點并不純粹，是惱他的格局太小，惱他對治下子民的態(tài)度……忌憚是真，可更多的是貪婪。哪怕朝廷日子過不下去了，朱厚熜再這樣做，李青都多少能理解，至少不會勃然大怒，可如此……太小家子氣了，根本沒有皇帝該有的樣子。~日子一天天過著，李青再也沒跟朱厚熜說過一句話，都不稀得多看他一眼，哪怕朱厚熜開展了武學(xué)院的相關(guān)政策，都沒能挽回李青的心……朱厚熜起初也憋著一股氣，可很快……省吃儉用的仙丹……吃完了。眼見李青別說煉丹了，連話都不想與他說，朱厚熜終于有些慌了，這樣下去，自己的長生之道豈不要泡湯了？難道用強？算了！朱厚熜有種強烈的預(yù)感，真逼急了這廝，未必做不出弒君的瘋狂之舉。以李家的體量，以李青的本事，離了自己大明未必沒法轉(zhuǎn)，當(dāng)初堂兄溘然長逝，不也一樣沒啥大亂子，甚至……哪怕沒有李家，哪怕沒有李青，太陽依舊會照常升起。這個世界離了誰都能過，哪怕是皇帝！對于李青的本事，朱厚熜并未真正領(lǐng)教過，可正因如此，他才更為忌憚。一個相信神仙之說的人，對仙人的忌諱，可比真刀真槍要深的多的多。到了，朱厚熜只能主動求和。~中秋節(jié)，朱厚熜帶著月餅，還特意叫上黃錦一起，來到連家屯兒小院。門前。朱厚熜叮囑：“一會兒，你多說點?！秉S錦點點頭?！班牛瞄T吧！”朱厚熜揚了揚下巴。“砰砰砰……”“輕點！”“……”黃錦減輕力道，該拍為敲，“李國師，咱家黃錦啊，中秋佳節(jié)給你送月餅來了。”"吱呀~"門打開，食盒被一把奪過，接著大門砰然作響，主仆面面相覷，一陣無言。黃錦撓撓頭，道：“這姓李的咋跟個女人似的，這么記仇……”“閉上你的嘴！”朱厚熜狠厲瞪眼，接著，清了清嗓子，道：“先生，記得你之前說過，學(xué)院之事你會幫朕，可不能失信??！”少頃，冷淡聲音傳來：“那個國子監(jiān)祭酒嚴(yán)嵩，不是寫了一篇萬字文論述廣開武學(xué)院的必要性嗎，加以利用，引導(dǎo)輿情，內(nèi)閣有張璁、桂萼，你如今也有基礎(chǔ)了，再將群臣視線往廣開文學(xué)院上面引導(dǎo)，以做風(fēng)險對沖……”“你……咱們君臣面對面說，有些細節(jié)需好好商議。”“我身體抱恙，恐傳染了你?！薄半薏慌?！”朱厚熜說。然，里面再沒動靜。黃錦實在瞧不過眼，梗著脖子憤憤道：“皇上，您瞧好吧?！薄皠e……”朱厚熜忙去拉他，可二百多斤的黃錦哪能是他拉得住的？“嘭——！”一聲巨響，黃錦清澈的眼神愈發(fā)清澈，胖臉滿是茫然，原地轉(zhuǎn)了幾個圈兒，一屁股蹲在地上，直挺挺倒下。“黃錦……”黃錦一聲不吭，額頭滲出鮮血，不一會兒便染紅了大半張臉。陸炳都被驚到了，忙俯身去探其鼻息，“皇上，還有氣兒，臣這就帶他去太醫(yī)院?！薄叭ナ裁刺t(yī)院，這不是騎著驢找驢嘛……”朱厚熜也是急了，口不擇言起來，“快開門啊，出人命了，黃錦要沒了?！遍T再次打開，李青見此情況，勃然大怒：“你是真狠??！”“不是朕……真的不是……”朱厚熜百口莫辯，“先救人，他腦袋爛了都，快啊……”李青將月餅咬在嘴里，彎腰抱起黃錦。別說，這噸位，都快趕上小胖了……朱厚熜忙也趁機沖了進去，陸炳沒跟著第一時間沖進去，而是一臉狠辣的說：“今日之事，誰敢走露半點風(fēng)聲，杖斃！”“是！”皇帝如此低聲下氣，傳出去龍威何在？陸炳見震懾住了這些人，這才進了院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