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兄弟終相見
洗漱之后，又吃了早飯，一行四人從客棧出來時，已近辰時末。
離發(fā)車還有一個多時辰，幾人便在車站周圍簡單逛了逛，隨即覺得也沒啥意思，便提前登上了車廂。
幾人都是第一次坐長途蒸汽鐵軌車，尤其是朱載坖，相較李青三人，他才是真正意義上，第一次體驗蒸汽鐵軌車，只覺新鮮又刺激。
第一次出京，第一次住客棧，第一次坐蒸汽鐵軌車，第一次下江南……
這短短的時間，這么多的第一次疊加在一起，這一刻的朱載坖，猶如一個少年。
活潑，好動，話多……
不得不說，這兩百兩沒白花，被褥暄軟，地板潔凈，還有包廂專用的茅房，不可謂不精致。
如此環(huán)境下趕路，真可謂是一種享受。
老道士又覺定價低了。
這個包廂共有二十個床位，除李青四人之外還有八人同行，這些人多是商賈，不過此刻談?wù)摰脑掝}，卻是新帝登基之事。
一個個的唾沫星子橫飛……
黃錦有個神奇的技能，一沾床就睡，一與他說話就醒，說睡了也睡了，說沒睡也沒睡，真要說……只能說如睡。
這會兒也是一樣。
朱厚熜是個聰明人，不過聰明人總是瞅誰都蠢，自然不會加入商賈的話題，于是取出換了封皮的實錄，沉浸在自已的世界中。
李青則是打開窗戶，欣賞外面的風(fēng)景。
只有活力四射的朱載坖加入其中，且還是聊的最起勁兒的一個。
“新帝新氣象，天子雖年幼，卻是聰穎睿智，咱大明朝的好日子可多了去了……”朱載坖王婆賣瓜，喋喋不休。
一個富態(tài)的中年人揶揄道：“可惜啊，新皇帝聽不到你這番話，不然也給你個官兒當(dāng)當(dāng)?！?/p>
眾人哄笑。
朱載坖也不生氣，樂呵呵道：“實話嘛。”
“到底也才十來歲，這時候說這話為時尚早了些……”
“哎哎，慎言慎言?！币焕险邍?yán)肅打斷道，“非議天子，可是大罪?！?/p>
“嗨~，我也沒說啥啊?！敝心耆藴啿辉谝庑π?，問道，“老哥是哪里人？”
老者不答反問：“老弟哪里人？”
中年人傲然一笑，道：“應(yīng)天府人?！?/p>
頓了頓，“金陵李家知道吧？”
“永青侯李家？”
“你是李家人？”
周圍人一驚，繼而多了幾分諂媚，就連那位古板的老者，面部線條也柔和了許多。
中年人撣了撣衣袍，道：“我雖然不是李家人，可我與李家可是有著生意來往呢?！?/p>
眾人：“……”
朱厚熜瞧了李青一眼，眼神戲謔——還是你李家威風(fēng)啊，跟李家做生意，都能令人如此自豪。
李青仿若未覺，繼續(xù)欣賞外面的風(fēng)景。
朱載坖順勢問道：“跟李家做生意，一定賺的很多吧？”
“不多不多，都一樣?！敝心耆松钪O財不外露的道理，連忙岔開話題道，“我是想說在應(yīng)天府，百姓議論朝政乃是司空見慣之事，朝廷并不會追究問責(zé)什么的，就連菜市場的攤販都能聊，發(fā)兩句牢騷什么的更是民不舉，官不究?！?/p>
老者呵呵道：“一群市井小農(nóng)還議論起朝政了，當(dāng)真是世風(fēng)日下……呵呵，他們懂什么？”
朱載坖詫然道：“老哥可是……朝廷中人?！?/p>
此言一出，眾人皆變了臉色。
老者淡然一笑，道：“暫時還不是，不過很快就是了，新帝登基自然要開恩科，這一次，我一定能中舉?！?/p>
眾人：“……”
中年人剛被嚇了一跳，忍不住有些惱火，哼道：“市井小農(nóng)就不能議論朝政了？別說老哥你還沒中舉，你就是中了舉，乃至做了官，還能比海老爺還高??？”
老者一滯，繼而肅然起敬道：“這自然不能?！?/p>
“這就是了嘛。”中年人哼哼道，“海老爺對此都沒說什么，甚至還取用了一些市井小農(nóng)的建議呢。”
“竟有此事？”老者一驚。
其他人也來了興致，忙追問詳情。
中年人便把海老爺走入群眾，聆聽民意的事跡，與有榮焉的講述了一遍，聽得眾人拍手稱快……
只有老者，一副不敢茍同，又不敢說海老爺不是的樣子，很是憋悶。
朱載坖好奇問道：“你剛才說，民不舉，官不究，可若是……民舉呢？”
“只要不是毫無理由的指責(zé)朝廷、詈罵君父，也是不究的?！敝心耆撕俸傩Φ?，“用海老爺?shù)脑捳f，百姓有意見，說明官府還需要進(jìn)步，百姓這是在督促官府進(jìn)步呢?！?/p>
朱載坖愕然。
其余人亦然。
中年人自得中帶著嘲諷道：“這都什么年月兒了，早就不是這也不能說，那也不能說的時代了，你們啊……咋就不知道與時俱進(jìn)呢。”
接著，朝那老者道：“我說老哥兒啊，真不是我說你，你要是做了官，還是這樣的心態(tài)……你也不是啥好官。”
老者大怒，叱道：“滿身銅臭，羞與為伍。”
言罷，直接退出群聊。
眾人好笑不已。
一人嘆道：“可惜啊，海老爺不在我們那地界兒?！?/p>
“啊哈哈……這倒也是?！敝心耆擞l(fā)虛榮起來，又眉飛色舞的講述海老爺?shù)氖论E來……
一邊，朱厚熜合上實錄，道了句讓李青破防的話：“李青，一起出恭啊?！?/p>
李青咬著牙說：“滾蛋！”
朱厚熜使了個眼色——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
李青還是不為所動。
朱厚熜只好上了李青的床，同他一樣，把腦袋伸向外面，輕聲道：
“看來海瑞這是要不遺余力的釋放民權(quán)了?！?/p>
“嗯?！?/p>
“海瑞這人一向膽大包天，且魄力大的過分，不然昔年也不會促成……”朱厚熜嘆了口氣，“你就一點也不擔(dān)心？”
李青神情自若：“剛那人的話中定然有夸大成分，不可偏聽偏信?！?/p>
“這個我自然知道，可這個度……太難把控了啊?！敝旌駸袘n慮道，“海瑞畢竟不是張居正?！?/p>
“張居正有的，海瑞確實沒有，海瑞有的，張居正也確實沒有?！崩钋噔蛔缘玫恼f，“各人有各人的去處，這樣就挺好?！?/p>
頓了頓，“昔年，你不是給海瑞上過一課了嗎？”
“是上了一課，可未必真就管用啊?！敝旌駸姓Z氣無奈，“海瑞的性子人盡皆知，說好聽點是剛正不阿，說難聽點……就是一茅坑的石頭，又臭又硬?！?/p>
李青微微搖頭：“你還是不了解海瑞?！?/p>
“什么意思？”
“海瑞并不迂腐，海瑞又臭又硬，是因為只有又臭又硬，海瑞才能做海瑞該做、想做的事，僅此而已?！?/p>
李青語氣欣然，“你昔年的話，海瑞是聽進(jìn)去了，于海瑞而言，這已經(jīng)很克制，很保守了?！?/p>
朱厚熜：-_-||
……
朱載坖聽著海瑞的種種事跡，可謂是又憂又喜，可又實在想聽，接下來的日子，一直套話……
中年人十分享受這種被羨慕的感覺，也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直至說無可說了，這才止住話頭。
朱載坖心中卻不平靜。
‘如今的海瑞到底是什么樣的海瑞，如今的應(yīng)天府又到底是怎樣的應(yīng)天府呢？’
連續(xù)好幾個夜晚，朱載坖都在思考這個問題，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眠。
奈何，問詢父皇，父皇卻是愛答不理，問詢李青，李青則是一句“到地方自已親自領(lǐng)會”打發(fā)了事。
朱載坖只好按捺住性子，只求早日抵達(dá)金陵……
如此又過了數(shù)日。
終于抵達(dá)了心心念念的目的地，于威武樓飽餐一頓之后，李青領(lǐng)著三人來到了他的小院兒。
不想，今日的小院兒格外熱鬧。
李茂，李寶，小六，小八，朱載壡，李鶯鶯，還有托馬斯，竟然全都在。
李青一行四人剛進(jìn)來便是一呆，院中眾人也是一呆。
黃錦愕然道：“這咋還有一個老外呢？”
“哦我的朋友李青，你終于回來了，我可太思念你了，這些都是你的朋友吧？”托馬斯第一個上前，熱情的打招呼。
緊接著，小八也隨之走來，大大咧咧道：“天祖，這都誰啊，給小子們也介紹介紹?！?/p>
小六起哄：“就是就是……”
李茂嘴角抽搐，搶步上前給一人賞了一個大嘴巴，叱道：“都給我閉嘴！”
接著，一臉訕訕的望向李青，目光詢問該不該行禮。
李青擺了擺手，道：“小六小八，你們帶托馬斯去玩半日，我這邊有些私事要做，抱歉了我的朋友?！?/p>
“哎，好?！毙值軅z各自挨了一巴掌，頓時也蔫兒了。
托馬斯一點也不介意的笑了笑，第一個走了出去。
李鶯鶯看了看夫君，又看了看公公邊上的青年人，隨即道：“天祖，鶯鶯也先回家了?！?/p>
“你不用?！敝旌駸虚_口說，“都是一家人，不必回避，就在這兒?！?/p>
兩兄弟還在對視，從一進(jìn)門就開始對視……
李茂李寶父子，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干脆起身進(jìn)了屋子，給騰出空間……
兄弟倆還在對視。
兩兩相望，相顧無言。
李鶯鶯扯了扯夫君的衣袖，輕輕道：“你先主動。”
朱載壡回過神來，正欲說話，朱載坖便來了句：“大哥你……咋沒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