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云初跟隨他爹處理大隆錢莊事務多年,知道這等情況下越慌亂,只會讓自已處境越糟。
他低下頭,強行讓自已與陳硯的視線別開,這才讓自已稍稍緩和。
待冷靜下來,他就察覺這其中的蹊蹺。
再細細一想,若陳硯所說是真的,又何必在此與他談開錢莊之事,將自家人來做這錢莊生意,豈不是大筆往自家撈錢?
可見這是陳硯為他造的一個假象,為的是多爭取利益。
度云初自覺抓住了陳硯的命脈,臉上再次掛上他一貫溫和的笑,再抬眼,目光聚集在陳硯的眉心:“在下有一事不明,還望大人指點,知府何時有調炮船之權?”
陳硯輕笑一聲,目光帶了一絲贊賞:“本官乃是天子親封的團練大使,可操練調遣民兵?!?/p>
度云初尾椎骨升起一股冷氣,迅速爬滿整個后背。
他刻意偽裝的溫和,輕易就被陳硯撕得粉碎。
松奉知府,兼市舶司提舉,竟還兼團練大使?
松奉的行政、民生事務與軍事,都被陳硯一人掌控?
朝廷怎會讓一人掌如此大權!
朝廷就不怕此處脫離管控嗎?!
度云初額頭冒出一層層的細汗,整個人都在微微發(fā)抖。
他的腦子瘋狂轉動,試圖再抓住漏洞。
對了,還有炮船。
度云初仿佛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狂喜道:“叛亂已平,炮船就該由朝廷收回,交給水師,即便大人為團練大使,也只能掌管部分民兵,怎能調動炮船?”
話音落下,他發(fā)覺陳硯并未如他預料中那般驚慌,反倒笑得越發(fā)戲謔。
度云初的心直直往下沉,仿佛沒有底。
這一刻,他竟然想捂住耳朵,不想聽陳硯的話。
“本官的開海之策,是全力建設貿易島,對萬國大開門戶,若連炮船都沒有,一旦??芄ハ沦Q易島,豈不是就從我松奉入侵我大梁?”
陳硯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度云初的耳朵里鉆,撞得他耳朵“嗡嗡”作響。
他想起來了,去年朝考的題目,就是如何防止倭寇入侵。
柯同光和張潤杰都是用水師護送,陳硯……陳硯是用炮船與水軍防守嗎?
二百多條炮船既能將貿易島和松奉連接起來,又能擊退海寇強敵,保證貿易島的安全,讓其穩(wěn)定發(fā)展。
只因此前陳硯低調發(fā)展,并未將這一切展現(xiàn)出來,才讓人有了陳硯無靠山的錯覺。
度云初鼓起的那股氣徹底卸了,只能強撐著問陳硯:“陳大人想要從大隆錢莊得到什么?”
陳硯目光越發(fā)銳利,聲音反倒平緩下來:“本官不是與大隆錢莊做這筆生意,而是與你度公子重新開一家新的錢莊,這錢莊平時由度公子管理經(jīng)營,剩下的份額本官自會代不便出面的人持有,相信新錢莊足以幫助度公子平穩(wěn)接大隆錢莊的班?!?/p>
何人不便出面?
朝中重臣?還是天子?
若陳硯不開口,這些他無從得知。
不過有一點很明確,背后的人足以護住貿易島。
更重要的,是能讓他度云初接班大隆錢莊。
從他出現(xiàn)在錦州城,他要做出成績接班的消息就四處傳遍了,度云初并不會因陳硯知曉而驚奇。
“作為交換的籌碼,本官希望度公子能以大隆錢莊的名義在貿易島上開一間茶葉鋪子,保證每年至少有千斤茶葉運往島上?!?/p>
度云初早猛得抬頭:“如今茶葉被八大家族掃空,大隆錢莊若想收購如此多茶葉,必要付出極大的代價!”
陳硯臉上已不見了其他情緒,只淡淡道:“若度公子不愿意,本官也可找泰隆錢莊或匯昌錢莊談。”
度云初喉嚨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掐住,再難說出話來。
若讓其他錢莊看到糖廠,看到貿易島的未來,定然會為之瘋狂。
度云初眸光掙扎起來。
八大家是不顧后果地在市場上囤貨,價格極高,就連晉商都只能搶到兩成左右。
以大隆錢莊的人脈與財力,真要想搶茶葉,定然是搶得到的。
莫說茶葉,就算茶葉種植園也能買下。
只是對于度云初來說,若要大量囤茶葉,必要付出許多銀子,若搶得太多,也會如八大家一般將銀子都壓下去。
大隆錢莊還有泰隆錢莊等對手盯著,一旦銀子壓太多,他們再動手,讓百姓擠兌,大隆錢莊很有可能就此倒閉。
所以度云初在錦州時,更愿意拍船引來卡八大家,再躋身其中。
畢竟拍船引的錢是有數(shù)的,幾十萬兩擺在明面上,就算對手想要構陷,百姓也不會相信大隆錢莊會被幾十萬兩銀子拖垮。
還有一點,就是喂飽張潤杰。
無論如何算,此時與八大家爭搶茶葉都極不劃算。
度云初陷入痛苦的掙扎中,一旁的孟永長想要開口勸一句,卻被陳硯一個眼神制止。
孟永長不敢再開口,只抓了塊點心送進嘴里,以緩解前廳的壓抑。
哪怕是他這個局外人都有些喘不過氣來,不知身在局中的度云初是何等艱難。
與二人的異常相比,陳硯則淡然許多。
他伸手端起茶盞,用蓋子輕輕撥弄其上的茶沫,抿了一口,一股苦澀便在舌尖彌漫開來。
只一口,就能品出這茶極廉價。
自八大家大肆掃貨后,就連孟永長都只能搶到這等極差的茶葉。
還是今日陳硯等人登門,他才拿出來。
若換了平時,這些茶葉末都沒得喝。
陳硯喝完一口,就將茶盞放下,捻了果脯入口。
甜膩的味道在舌尖彌漫,讓陳硯皺了眉。
在這糖廠里,他實在吃不得甜,還是苦茶更適合他。
陳硯便再次端起茶盞輕啜一口,茶的苦澀瞬間沖淡了甜味,讓其眉頭舒展。
他這一番從容做派卻讓度云初汗如雨下。
度云初仿佛踩進了沼澤里,一直往下陷,他極力掙扎,卻陷得更快。
強烈的窒息感包裹著他,讓他越發(fā)慌亂。
此刻最好的辦法,該是先將此事壓下,脫離這等壓抑的環(huán)境再好好考慮。
可度云初上次冷落陳硯后,等來的就是此次付出的更多。
一旦他這次再退,往后想要再談,必要付出更大的代價。
度云初只能坐在此處,用早已慌亂的腦子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