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二嘴角掛笑,壓低聲音:“鑰匙不是在你爹那兒嘛——”
阿五嚇得連連擺手:
“不行不行,如果被人發(fā)現(xiàn)就完了!”
張二見阿五不說別的,只說怕被人發(fā)現(xiàn),心中更有了底:
“咱們就偷拿出幾樣值錢的物件出去賣,屋里東西那么多,少幾樣誰能發(fā)現(xiàn)?就算王家來人接手,也不知道總共有多少物件?。≡蹅兩倌脦讟?,你不說,我不說,神不知鬼不覺?!?/p>
阿五又糾結(jié)又害怕,語氣有些顫抖:
“可是......可是......”
張二聲音像裹了層蜜糖似的,繼續(xù)勸誘道:
“別說沒人發(fā)現(xiàn),就是發(fā)現(xiàn)了,也不會聲張,現(xiàn)在城里這么亂,宅子又沒主家,少幾樣?xùn)|西又沒證據(jù),誰能說得清是丟了還是怎么回事,官府才不會理這種小事兒呢!阿五你這么個機(jī)靈的姑娘,難道不知道,現(xiàn)在這個世道,錢就是命?。?/p>
咱們做下人的,主人風(fēng)光時跟著吃口飽飯,主人沒了,誰會管咱們死活?不趁著現(xiàn)在多弄些錢傍身,等宅子散了,咱吃屁去?。》凑右呀?jīng)沒了,物件多幾樣少幾樣有什么分別?難道都留給王家?他們?nèi)边@點(diǎn)東西?那些人指縫兒里漏漏都夠咱們活幾輩子的了!公子對你那么好,你拿幾件小玩意,他不會在意的......”
阿五垂著腦袋,手指攥著衣角,小肩膀微微垮下來,似有些羞愧,又有些心動,磨蹭了一會兒囁喏道:
“那......那......那我跟我爹商量一下——”
“哎呦我的小祖宗!可不能和黑管事說!黑管事是個明白人,可就是太軸,一門心思為王家打算,卻沒想過為自已謀算謀算。到時脾氣一上來,黑著一張臉,眼珠子一瞪,誰不打哆嗦?你要跟他說這事,他指不定怎么收拾你呢!到時候咱們再想拿鑰匙,可就沒機(jī)會了!”
阿五小臉發(fā)白,哆嗦道:
“可這么大的事兒要瞞著爹爹.......我怕.......”
“傻姑娘,不告訴你爹也是為他好,免得他憂心煩惱。再說萬一出了什么事,有人查到頭上,你爹什么都不知道才好脫干系!反倒要是讓他知道了才難辦。這種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就咱們兩個,偷偷拿了鑰匙,進(jìn)去撿兩樣?xùn)|西,賣完分了錢一藏,然后該過日子過日子,誰都發(fā)現(xiàn)不了?!?/p>
阿五像是被他的話推了一把,攥著衣角的手指漸漸松開,抬起頭,眼里有種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堅定:
“好吧......”
張二心中一笑:小小阿五,拿捏。
小阿五道:“.......我們就拿一樣,這樣不容易被發(fā)現(xiàn)?!?/p>
“一樣太少了!怎么也得拿個三四樣.......”
“不行不行,多了我不敢?!?/p>
“哎呦都到這一步了,一樣兩樣又有什么區(qū)別......”
但這回?zé)o論張二怎么說,阿五只是不肯。
張二不欲旁生枝節(jié),心道反正拿了一樣之后這小孩兒還不是任自已拿捏,便道:
“行吧,就拿一樣,挑貴的拿?!?/p>
“公子書案上有一個鑲金的香爐,是別駕府送的,據(jù)說是很值錢很值錢的古物......”
張二樂得眉開眼笑:
“你個小鬼真機(jī)靈,就拿這個!你現(xiàn)在去把鑰匙偷出來,咱們這就動手?!?/p>
“現(xiàn)在?”
“哎呀這種事趕早不趕晚!你快去,我在這兒等你。”
“好!”
小阿五剛要轉(zhuǎn)身,腳步忽然一頓。側(cè)過頭,聲音有些猶豫:
“二叔,香爐拿出來后,你能賣出去嗎?”
張二信誓旦旦道:
“當(dāng)然,我有路子!你就負(fù)責(zé)把鑰匙拿到手再把香爐拿出來,其他的事你不用操心,賣的錢咱倆一人一半,到時你等著數(shù)錢就完了.......”
阿五有些遲疑:
“可是......萬一你賣了香爐,不給我錢怎么辦?”
“嘿!你連二叔都信不過了?”
“二叔我怕......”阿五小聲。
“你放心,二叔不會坑你的!”
阿五神情不安,咬著小唇不吭聲。
張二又是許諾又是發(fā)誓,小阿五只是低頭不語,張二焦躁起來:
“你到底怎么才能信?”
小阿五想了想問道:
“二叔你身上有多少錢?”
“我身上——你管我身上有多少錢干嘛?”
“二叔你把錢押在我這兒,等你賣完香爐把錢拿回來,我再把你的錢還你?!?/p>
“......”
“說了半天,你這是算計到二叔頭上來了?”
“二叔我不是算計你,我是怕你拿了香爐就跑,我什么都沒撈到?!?/p>
“我跑什么?。∥已毫似醯?!”
“又不是賣身契......”
“傭契也是契啊!有官府在呢!我上哪跑去?”
“二叔你之前也說了,現(xiàn)在城里亂,宅子又沒主家,官府不會理這種小事......”
張二被自已的話噎了一下,心思一轉(zhuǎn),語氣放軟道:
“阿五你想啊,這事兒還沒成呢,你不能讓二叔自已先墊錢啊!哪有還沒動手就把錢押出去的道理?要真有個差錯,我不就兩頭空了?”
小阿五點(diǎn)頭道:
“二叔你說得對,這事兒確實(shí)沒成,但二叔你也不能讓我自已先擔(dān)風(fēng)險啊。是我先動手拿鑰匙,哪有沒見著錢就白動手的道理?要真有個差錯,我也是兩頭空了......”
張二臉色一沉:
“阿五你這么小就這么奸,長大誰敢娶你?”
阿五神色警惕:
“二叔你是不是根本沒打算分我錢?!?/p>
“行吧行吧。”張二擔(dān)心有變,不跟阿五掰扯了,從袖中摸出十二個銅錢交給阿五,催促道:
“錢給你了,你快去拿鑰匙!”
阿五把錢放進(jìn)小袖袋里,然后說:
“我要的是錢袋,就是二叔你總藏起來那個灰色的小錢袋。”
張二被氣笑了:“你怎么不要房契?。?!”
“二叔你想啥呢,你又沒房......”
張二只覺心上被扎了一刀,左思右想,掙扎片刻,把心一橫,從懷里摸出那只灰布錢袋,沒好氣地塞到阿五手上:
“得得得!給你給你,這回你總信了吧!”
阿五打開錢袋抓了兩把,又取出幾枚來對著月光看了看,喜道:
“二叔你果然沒有騙我!你放心,這錢我一文都不動,等香爐賣了,我再給你還回來?!?/p>
張二微笑道:“好,二叔相信你?,F(xiàn)在快拿去拿鑰匙吧!”
張二目送那小小的背影消失在黑暗里,心中冷笑:
任你精過狐,難逃黍米糊!
那香爐說不定能賣上幾千錢,我錢袋里總共兩百多,都給她也無所謂!到時我就說黑貨賣不上價,就賣了幾百,她能咋辦?小孩兒就是小孩兒,真好騙......
所以當(dāng)張二被塞著嘴,五花大綁地扔進(jìn)柴房的時候,他瞪圓的眼睛里還映著阿五那張乖巧的小臉。
黑漢收刀回鞘,冷冷道:
“你就好好在這兒呆著吧,一切等主家來人發(fā)落,敢?;ㄕ校掖蛘勰銉蓷l腿!”
黑漢的意思是等王揚(yáng)回來發(fā)落,但他不肯在張二面前漏了口風(fēng),即便張二已經(jīng)被綁。
小阿五倚在門邊上,取出灰錢袋來掂了掂說:
“這家伙做賊,吃喝就不能再用公子的錢了,從明天開始都由他自已出,每天十二文標(biāo)準(zhǔn),夠吃一陣子了?!?/p>
黑漢看向女兒手中錢袋,奇道:“怎么到你手了?”
小阿五手里掂著錢袋,嘴角勾起一絲小彎,笑吟吟道:
“他好騙嘛......”
張二哭了。
......
“你輕點(diǎn)?!?/p>
“太輕了,重點(diǎn)?!?/p>
“太重了,輕點(diǎn)?!?/p>
寶月青絲垂頸,玉頰含慵,眉開意暢身微顫,骨軟筋舒靨浮紅。
王揚(yáng)一邊捶著背,一邊冷眼覷著寶月后頸:
“你這裝得有點(diǎn)大了吧......”
寶月皺眉,很有腔調(diào)地“嗯”了一聲:
“嗯?既然這樣,那戶籍的事——”
王揚(yáng)立馬轉(zhuǎn)笑:
“開玩笑的,你看你,當(dāng)什么真啊......”
由于王揚(yáng)拒絕回應(yīng)關(guān)于身份和報仇的問題,導(dǎo)致寶月開啟小劇場模式,認(rèn)為自已一片真心,付了流水,氣得撂了挑子,不過寶月撂挑子撂得很有原則,尚書省的底檔事已經(jīng)說定,她還會去辦,至于其他,管王揚(yáng)“死不死”。(此三字為原話)最后王揚(yáng)憑借三寸不爛之舌,本著友好協(xié)商、互諒互讓的精神,經(jīng)過多輪談判,終于達(dá)成了“戶籍協(xié)辦與捶肩服務(wù)雙向互助條約”。
條約中明確規(guī)定,王揚(yáng)(含本人所用之真名、假名、曾用名及各類臨時稱謂)需為寶月娘子捶背兩百下,手法當(dāng)如春風(fēng)拂柳,力道要似雨落平湖,不得敷衍塞責(zé),亦不得重拳暴擊,捶背期間,寶月保留生氣和追究的權(quán)利。
“一百下了,說吧?!?/p>
“有一百下嗎?”
“一百零二了?!?/p>
“這是多大的忙,換一般人誰敢和你商量這事兒?就算敢商量誰敢?guī)兔??還爭這一下兩下的,真是小氣......”
“一百零六?!?/p>
之前說好捶到一百下的時候開始開說,寶月如約,慢悠悠道:
“南徐州的事我確實(shí)插不上手——”
王揚(yáng)停手。
“不過我可以給你指條明路——”
王揚(yáng)繼續(xù)開捶。
寶月暗爽不已,舒適地哼哼兩聲,續(xù)道:
“南徐州現(xiàn)任刺史是安成郡王,按輩分算,我得叫聲堂伯父。如果是一般的事,我出面討個人情,他不會駁了我的面子,但這是瑯琊王氏的戶籍,別說我,便是我父親出面,他也不敢擔(dān)這個責(zé)任。不過有一個人可以。那就是王泰。
王泰的父親王慈給安成郡王做過主簿(辦公室主任)和記室(大秘,筆桿子),后來安成王做冠軍將軍,王慈又給他做長史(軍府首席),兩人交情匪淺。并且很重要的一點(diǎn)是,王泰是王家嫡系,幫沒入籍的王家人注個籍,也在情理之中。再加上他父親的關(guān)系,安成郡王多半會幫這個忙??涩F(xiàn)在的問題是——”
寶月偏過頭,頰邊霞色未褪,杏眸半遮,好似薄醉:
“王泰會幫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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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南齊書·王慈傳》王慈,字伯寶,瑯邪臨沂人,司空僧虔子也......安成王撫軍主簿,轉(zhuǎn)記室......領(lǐng)射聲校尉,安成王冠軍、豫章王司空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