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雪漸歇,天地間一片肅殺。
遠處,一道黑線緩緩蠕動,繼而變成一片鋪天蓋地的潮水,向著黑狼部落族長駐地涌來。
——那正是由趙起將軍親自坐鎮(zhèn),率領(lǐng)三千精銳。護送鐵血軍寨輔兵和新兵驅(qū)趕的千輛大車。
車隊綿延十余里,旌旗招展,車輪碾過積雪,發(fā)出沉悶而連綿的轟鳴,揚起的雪塵遮天蔽日。
這正是之前游弋在外的狼戎游騎驚惶逃竄的原因。
他們遠遠望見這無邊無際的陣仗,只以為是上萬周軍主力壓境,哪敢靠近探查,只能將“周軍大舉來襲”的恐怖消息帶回各自部落,卻不知這浩大聲勢下,為黑狼部失敗埋下伏筆。
趙起將軍端坐于駿馬之上,面色沉靜,并無半分焦急。
他對秦猛、趙平、周揚等人的能力有絕對信心,對情報和飛天衛(wèi)的偵查反復(fù)核實更是無疑。
天時,冬季部落收縮。
地利,精確掌握黑狼部落位置。
人和,飛虎衛(wèi)上下一心,出其不意,
此戰(zhàn)若以五千精銳還拿不下一個可用兵力不過三千的中等部落,那飛虎衛(wèi)的確可以解散了。
他姍姍來遲,正是為了穩(wěn)坐中軍,協(xié)調(diào)全局,并確保這龐大的后勤力量能及時接管戰(zhàn)果。
駐地外,秦猛、趙平早已指揮士卒將積雪下的陷阱一一排除,絆馬索解掉,踏出了一條寬闊的通道。見到趙起將軍旗號,眾將迎上。
“將軍!”秦猛、趙平拱手行禮,雖經(jīng)血戰(zhàn),精神卻格外振奮,“這黑狼族長駐地已徹底控制。
東西兩處馬場亦有信號彈升空,應(yīng)是嚴風(fēng)、吳斌二位將軍已得手。黑狼部落酋長德克薩已被生擒,此戰(zhàn),黑狼部落這個禍害已然除名!”
趙起黝黑的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目光掃過眾將,見不少人甲胄上血污未干,卻個個眼神銳利,不由贊道:“好,做得好!諸位辛苦了,此戰(zhàn),揚我飛虎衛(wèi)軍威,定讓草原諸部膽寒!”
在眾人的簇擁下,趙起進入黑狼部落駐地??粗就旰玫臇艡诤瓦B片的氈房,馬廄等,他眼中閃過一絲感慨。
鎮(zhèn)守北疆二十余載,深入草原擊潰部落軍的次數(shù)不少,卻繳獲有限。
像今日這般,連窩端掉一個部落老巢,生擒其酋長、貴族,盡掠其人口牲畜,實乃平生首次。
“秦猛,你此番又立下首功!”
趙起拍了拍秦猛的肩膀,不吝贊賞。
秦猛連忙擺手:“將軍謬贊,此戰(zhàn)全賴趙大哥、周大哥正面牽制強敵,張副將他們舍命搏殺,我部方能奇襲得手。
若論首功,當屬石地虎及其斥候弟兄,若非他們冒著風(fēng)雪偵察、摸清地形,我軍豈能如臂使指?”
他話音未落,一個瘦小身影不知從哪個角落鉆了出來,正是斥候隊長石地虎,他咧著嘴笑道:“將軍,秦將軍說得對??!卑職可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潛入這座營地,搞偵察……”
他那副迫不及待表功的模樣,頓時將眾人逗得哄堂大笑,連日征戰(zhàn)的血腥與疲憊似乎也沖淡了不少。
進入部落,秦猛命人將長老賈德帶來。趙起得知此老仰慕漢文化,且曾反對入境劫掠,提倡貿(mào)易,態(tài)度較為客氣,當面再次重申承諾。
“草原法則,弱肉強食,你部既敗,按例皆為俘虜。然我大周乃禮儀之邦,不興奴隸之制。
爾等只需服從管束,安心勞作,放牧,照料牲口。將來編戶入籍,分予田地,亦可讀書識字,安居樂業(yè),強過在草原逐水草、擔驚受怕?!?/p>
這番話通過通譯軍卒傳達,讓原本惶恐不安的俘虜們逐漸安心,尤其是普通牧民,對前往富饒,糧食無憂的大周,眼中重新燃起希望。
部落中央最豪華的德克薩大帳,此刻成了周軍的臨時指揮所。
趙起端坐主位,坐椅寬大,鑲嵌寶石。
秦猛、趙平、周揚、張富貴等將領(lǐng)分列兩旁。
德克薩被再次押上,他雖狼狽,卻強自鎮(zhèn)定,看到自己的位置被別人占了,冷哼一聲,扭過頭去。
趙起目光冰冷如刀,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沉重的壓力:“德克薩,總算逮著你了。
永泰六年秋,你率三百騎夜渡淺灘,破我李家屯,屠戮軍民兩百余口,掠我婦孺百人;
永泰八年冬,你犯我雙塔鎮(zhèn),焚毀望河村,劫掠糧隊,致使三百邊民凍餓而死;
永泰九年,你聯(lián)合灰狐部落,截殺我邊境商隊,人貨盡掠,尸骨無存……累累血債,罄竹難書。
今日,本將便以此帳為公堂,以此雪原為刑場,判你絞刑,以慰我大周冤魂在天之靈!”
德克薩聞言,臉色劇變,掙扎怒吼,用生硬的漢話叫嚷著:“我是黑狼部落酋長,按周律,需要上報朝廷,你沒有資格擅自處置我?!?/p>
“死到臨頭還想屁吃?!鼻孛袜托茁?,冷冷喝斥。
“愣著作甚?拖下去!”趙平勃然大怒。
德克薩叫罵著:“周狗,你們不得好死!長生天會降下災(zāi)禍,你們的城池將會焚毀,你們的……”
“拖下去,立即行刑!”趙起毫不理會他的詛咒,厲聲下令。
幾名如狼似虎的軍士將叫罵不休的德克薩拖出大帳。
很快,空地上已立起一座簡易絞架。所有黑狼部落俘虜,被解救的漢人奴工,都被集中起來。
德克薩被反綁雙手,押至絞架下。
一名嗓門洪亮的軍吏,用周語和狼戎語交替高聲宣讀著他的條條罪狀:何時何地,屠殺多少百姓,焚毀多少村莊,劫掠多少財物人口……
每念一條,都引來被解救漢奴們咬牙切齒的咒罵和哭泣,他們眼中噴射著仇恨的火焰,若非軍士攔著,早已沖上去,將德克薩撕碎。
而狼戎俘虜們則大多羞愧地低下頭,一些原本忠于德克薩的戰(zhàn)士,在聽到這赤裸裸的罪證時,也不禁面露復(fù)雜之色,長嘆是咎由自取。
德克薩面色慘白,兀自強撐,試圖昂起頭保持最后的尊嚴,但顫抖的雙腿和絕望的眼神出賣了他。
當那冰冷粗糙的絞索套上脖頸的瞬間,他渾濁的瞳孔猛地收縮,一生的畫面瘋狂地涌入腦海。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些秋風(fēng)烈馬的季節(jié),他高踞馬背,看著麾下的兒郎如狼似虎般沖入大周的村莊,火光沖天,哭喊盈野。
他記得自己彎刀揮下時,周人老弱那絕望的眼神;
記得搶來的金銀綢緞堆滿帳篷時,族人的歡呼;
更記得自己曾傲慢地宣稱,漢人懦弱,是兩腳羊。只配成為奴隸,成為草原部落的糧倉。
那些燒殺搶掠的“豐功偉績”,此刻不再是驕傲的資本,而是催命的符咒,每一筆血債仿佛都化作了絞索上的纖維,不斷繃直、勒緊。
然而,最刺痛他心臟的,卻是三子穆托達那張驚恐萬狀的臉!就在數(shù)個時辰前,就在這片營地里,那個他一直認為聰明,是部落接班人的兒子,被周軍從俘虜群中拖出,被一刀斃命。
他親眼看著穆托達倒下,看著那年輕的生命如同被踩滅的火星般瞬間消逝,而身為父親、身為酋長的他,卻只能像條死狗一樣被捆著,無能為力。
那一刻的錐心之痛,遠比頸上的繩索更讓他窒息。
是了,如果不是自己一意孤行,堅持劫掠大周邊境,妄圖迅速壯大,聚攏狼戎族各部,脫離聯(lián)盟,黑狼部落怎么會招來這滅頂之災(zāi)?
兒子又怎么會死?
野心……野心葬送了一切!
“咔嚓,呃呃啊——!”德克薩發(fā)出了混合著極致不甘、無盡悔恨與徹底絕望的嘶吼,這吼聲撕裂了他的喉嚨,卻穿不透命運的羅網(wǎng)。
他不甘心,雙腳瘋狂蹬踏,身體劇烈地掙扎扭動,但一切終是徒勞,反而加劇了他的死亡。
最終,在全體黑狼部俘虜和被解救漢人奴工目光復(fù)雜的注視下,他雙腳懸空,掙扎漸漸微弱,結(jié)束了充滿野心、罪惡與無盡遺憾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