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夜里,官署內接風宴的喧囂散去,孟宇喝醉了下去歇息,廳中的氣氛卻比宴席上凝重百倍。
燈火被夜風搖曳,映得每個人臉上神色變幻不定。
秦猛悄悄召集了心腹將領:秦大壯、李山、劉鐵柱、常勇,就連回家還沒休息的龐仁,也被緊急請來。
秦猛沒有廢話,言簡意賅地把趙將軍密信上的內容、幕僚孟宇私下的露骨警告,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屋內瞬間陷入死寂,只剩下燭火的爆燃聲和眾人粗重的呼吸聲。
“娘的!”性格火爆的劉鐵柱最先沉不住氣,咬牙低吼。
“堡子破敗,沒吃沒穿,前線拼殺的時候不見幽州府上心。這升格為軍寨不久,流民來了,剛有點起色就派人來搗亂,這簡直是欺人太甚!”
心思縝密的李山捻著胡須沉聲道:“將軍,這事不簡單。趙將軍被朝廷來使絆在幽州,絕不是偶然。
欽使突然到來,幽州重啟‘監(jiān)鎮(zhèn)官’,這幾件事湊在一起,分明是沖我們、沖您來的!我最擔心的是,內部勾結韃子,跟蕭鐵鷹里應外合。”
“這顯然就是個陰謀,”常勇贊同地點頭附和,“事出反常必有妖,不然根本沒法解釋這些事?!?/p>
沉默的秦大壯悶聲說道:“郡城剛肅清內部、人心安定,又來這一出……監(jiān)軍要是來了,處處掣肘,跟我們唱反調,軍寨不得安寧,這仗根本沒法打!”
“哎,”龐仁接過話茬,苦著臉說:“大壯哥說得對,多了個礙事的,沒事找事,跟咱們作對。”
龐仁擔任巡檢也快半個月,多少了解些官場門道,此刻說得有理有據,圓臉上滿是憂慮。
“幽州府安插人來,合情合理,還沒法拒絕。多了這么個眼睛,軍寨的底子根本瞞不住,比如軍寨人數,開荒田畝,以及酒水和精鹽這些……”
眾將的目光全都聚集到秦猛身上,顯然是等著他拿主意。
秦猛神色鎮(zhèn)定,目光如電掃過眾人,沉聲道:“慌什么?天塌不下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他聲音不高,卻自帶威嚴,隨即沉聲下達命令:
“第一,各營即刻外松內緊,對外一切如常,對內加強戒備,明崗暗哨加倍,重點守好軍械庫、糧草地和寨墻要害,抓緊連夜布置陷阱……”
“第二,李山,派精干的斥候外出,既要盯緊韃子的動靜,更要留意青陽郡方向,防止‘自己人’搞鬼?!?/p>
“第三,龐仁,”秦猛看著這個有頭腦的部下,語氣凝重,“你鎮(zhèn)守的巡檢司駐地,連同郡城,是軍寨的退路。
從現在起,你得加強防范,務必保證后勤線路暢通無阻,核查近日往來的隊伍,排查‘特別’跡象。凡是有可疑之處,先盡力周旋拖延,然后立刻回報。”
最后,秦猛看向所有人,斬釘截鐵地說:“韃虜還沒退去、陰謀還沒查清,所有人都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記住,咱們身后是家人、是數千百姓,腳下是大周的國土,只要我們自己不亂,就沒人能擾亂我們!誰敢來犯咱家園,那就搞死他們!”
“末將(卑職)遵命!”眾將紛紛起身,凜然應諾,壓抑的聲音里透著凝聚的決心與殺氣。
當夜,兩名精銳騎兵飛奔出寨,懷揣著墨跡未干的文書,馬蹄裹著麻布,在雪地上疾馳而去。
他們肩負著秦猛的死令,需連夜趕赴雙渦堡傳達指令:任何打著援軍旗號的隊伍,若沒有特殊暗號口令,一律嚴陣以待,絕不準放入堡內半步。
第二日,天還沒亮,烏云就像鐵幕似的壓向軍寨,北風卷著雪沫子抽打在營壘的土墻上,發(fā)出刺耳的尖嘯。
第一場雪后的晴天短得像曇花一現。
今年冬天的第二場暴雪正憋著勁兒要下??珊訉Π兜钠醯ご鬆I卻透著古怪——前些天天天來騷擾的游騎,忽然就沒影了。
沒一會兒,就聽見馬蹄聲轟隆隆響,幾百個契丹騎兵跟狼群似的,踩著結冰的河面直沖大周軍前沿的雪墻防線!
他們騎著馬往前沖,刀戟映著灰蒙蒙的天光,看那樣子像是要全力攻城。
等烽燧堡的號角“嗚嗚”響起來,守軍沖出軍營,弓箭弩箭都備好、擺好陣勢準備迎戰(zhàn)時,這支騎兵卻猛地勒住馬往回撤。
只留下幾聲挑釁的口哨聲。
過了大半個時辰,同樣的把戲又演了一遍……
契丹主將蕭鐵鷹的心思再明顯不過:就是用這種虛張聲勢的法子耗守軍體力,磨掉大伙兒的斗志,等著找機會下手。
“這點小伎倆!”秦猛站在望樓上冷笑一聲。
他立刻下令:讓士兵扎些草人,給草人穿上盔甲、拿著弓箭,密密麻麻排在雪墻后面當疑兵;又挑了些精銳騎兵組成夜襲小隊,等天黑后悄悄摸到契丹營地附近。
一邊敲鑼打鼓吵得敵人沒法安寧,一邊扯著嗓子罵契丹兵的祖宗,說他們腦袋上綠油油的。契丹人氣得火冒三丈,見來騷擾的人少,就沖出營門追趕。
大周的小隊就按計劃往后撤,把他們引到冰面上早就設好的鞭炮陣里。
火箭“嗖”地射出去,點燃了引線,瞬間“噼里啪啦”的爆炸聲跟打雷似的。契丹兵胯下的戰(zhàn)馬嚇得亂蹦,根本控制不住,隊伍一下子就亂了套!
秦猛和趙平趁機帶著伏兵從兩邊殺出來,刀光裹著飛雪,把契丹兵打得往后退了好幾里,地上留下兩百多具尸體。
這一戰(zhàn)之后,蕭鐵鷹再也不敢晚上派兵,只能白天偶爾裝裝樣子進攻。到了晚上,換成大周的騎兵去騷擾他們。
兩邊都別想睡個安穩(wěn)覺。
蕭鐵鷹沒辦法,只好把營地往后挪了五里地。
秦猛則下令,讓秦大壯、李山、周揚這些將領輪流值守,其他人撤到后方休息,絕不給敵人可乘之機!
雙方就這么對峙到臘月中旬,契丹還是沒有退兵的意思。
秦猛心里清楚,敵人肯定憋著別的主意,不敢怠慢。一邊征調老百姓加固雪墻,連夜挖陷坑、埋鐵蒺藜;一邊讓人仔細檢查軍寨里的糧食和兵器,防止敵人的細作放火。
臘月十一的晚上。
今年冬天的第二場暴雪終于來了。鵝毛大雪鋪天蓋地,寒風刮過曠野,氣溫一下子降了好多,天更冷了。
陳月娘在秦猛的細心照料下,風寒已經好了。可她反倒擔心起秦猛的身子,每天都親手幫他一層層穿衣服。
先裹上北疆特有的三層衣甲。
里面是厚棉衣,中間是件新棉甲,最外面才套上鐵甲,最后再把羊皮襖反著半穿半罩在外面。
頭、手、腳、耳朵都用氈帽、手套、護耳和毛靴裹得嚴嚴實實。
秦猛穿越前是南方人,被裹成這樣有點不舒服。但這北疆邊境是真的冷,也只能苦笑著接受。
全軍將士都是這樣的打扮,棉衣、鐵甲外面套著各式各樣的皮襖,在操場上堅持操練,嘴里呵出的白氣連成片。
秦猛冒著風雪巡視到前線,看見契丹大營在風雪里隱隱約約的,心里那股不祥的預感像冰錐似的扎得慌。
風刮得更猛了,雪沫子打得人睜不開眼,契丹騎兵的影子在風雪中時隱時現,像一群藏著的餓狼。
“將軍,嫂夫人來了!”身后傳來親兵的聲音。
秦猛回頭,就看見陳月娘提著食盒,裹著厚厚的狐裘,踩著氈靴快步走過來。她剛從軍醫(yī)局那邊過來,臉頰被寒風吹得通紅,卻非要給秦猛送姜湯。
“耳朵都凍紅了,護耳怎么沒拉好?”
陳月娘伸手幫他把護耳拽緊,又摸了摸他的手套,確認沒有縫隙漏風:“這么冷的天,快把姜湯喝了驅驅寒,巡視完趕緊回來,我燉了雞湯?!?/p>
“好!”秦猛點頭答應著,目光卻又投向了界河對岸。
蕭鐵鷹不是傻子,連著幾天挑釁、騷擾都沒占到便宜,卻始終不肯退兵,顯然是在等什么——要么是部落的援軍,要么是那個瘦削護衛(wèi)背后的勢力。
他有種預感,這場對峙不會持續(xù)太久。
蕭鐵鷹等著的東西,說不定很快就要來了。
而他能做的,就是讓雪墻后面的防御,變得比這寒冬還要堅固。
“呸!這群狗韃子,真是死纏爛打!”過來蹭碗姜湯喝的周揚放下碗,抹了抹嘴,咬牙低聲罵道。
“他們在等?!鼻孛偷吐暬貞抗鈪s不由自主地投向青陽郡的方向,“等一個我們內部出亂子的機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