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王朝北地。
刺骨的北風卷著界河的泥土腥氣,狠狠灌進搖搖欲墜的破屋。
河水裹挾著碎裂的冰凌向東咆哮,卻蓋不住這南河口鋪彌漫的絕望嗚咽。
“嘶......”秦猛是被后腦撕裂的劇痛給疼醒的。
他猛地睜眼,映入眼簾的不是KTV包廂的燈紅酒綠,而是布滿蛛網的粗糲房梁、漏風的灰瓦,以及墻角掛著的殘破漁網。
空氣里彌漫著泥土、劣質草藥和濕柴燃燒的嗆人煙味。
“這…這是哪?”
秦猛念頭剛起,更劇烈的疼痛在后腦炸開!無數(shù)陌生的記憶碎片如決堤洪流,強行沖入腦海:
大周王朝,北地幽州。
拒馬河,小南河堡,河口烽燧臺。
界河對岸,草原各部集結,入境劫掠!
......
秦猛,他竟然穿越了!
他穿越到一個人文風俗類似中國古代卻又沒有過的朝代——大周王朝。
成了因幼年高燒,有點憨傻的秦二愣。
父親秦武,兩年前斷后,阻擊大隊劫掠的韃子兵,力戰(zhàn)身死。
母親憂憤成疾,半年前撒手人寰。
家中僅剩童養(yǎng)媳陳月娘,年方二八的小妹秦小蕓。
而仇敵——南河鎮(zhèn)富戶劉德才。
這劉扒皮,仗著兄長在幽州府做官,橫行鄉(xiāng)里,無惡不作。
三日前,他帶著兇神惡煞的莊客踹開家門,拿著一張墨跡潦草的假借據誣陷憨愣秦猛欠下“賭債”。
逼債是假,強占秦家五十畝賴以為生的軍功田是真,更深藏的歹毒念頭,是早已覬覦姿色出眾的陳月娘。
原身呆愣,腦子不太靈光,卻認得朝夕相對的月娘和總叫自己“哥”的小蕓。
見那群腌臜潑才竟敢推倒小妹、抓扯月娘,這二愣子竟爆發(fā)出蠻牛般的狠勁,打翻了幾個惡漢。
然而,這卑微的反抗招來了偷襲,一棍重砸——正中后腦。
劇痛,黑暗,瀕死......
再睜眼,主宰這身軀的,已是曾上過戰(zhàn)場、維和反恐、浴血百戰(zhàn)的老兵,鐵血武警教官之魂。
“哥~你,你醒了?”門口驟然響起一道清脆到破音的呼喊,帶著巨大驚惶與不敢置信的狂喜。
“嫂子,快來,哥他醒了?!?/p>
秦猛艱難扭動脖頸。
一個單薄的身影撲到床邊,正是記憶中的小妹,秦小蕓。
少女清秀的小臉蒼白如紙,雙眼腫如爛桃,此刻卻死死盯著他,淚花閃爍,滿溢著激動的光芒。
幾乎同時,一道修長而堅韌的身影疾步沖進里屋。
她粗布荊釵難掩天生麗質,身段在寬大舊衣下依稀勾勒出婀娜,但那姣好的面龐上只有深入骨髓的疲憊與絕望。
一雙如秋水般的眸子撞見秦猛睜眼的一剎,被狂喜點燃,隨即又被更沉重的絕望淹沒。
家中至絕境時,她用柔弱的肩膀扛起了家,是秦家最后的支柱,是秦猛的童養(yǎng)媳,陳月娘。
“猛,猛子哥?你,你......”
陳月娘聲音嘶啞干澀,仿佛被砂礫磨過,伸出去探他額頭的手抖得如同風中落葉。
秦猛的目光如同兩道冰冷的鉤子,死死鎖住眼前兩個女人。
賦稅,父親死,秦家已被勾銷軍籍,失去最后屏障。
大周國力漸衰,邊境多事(契丹、女真等異族頻頻騷擾)。
官府加派的“城戍繕修錢”竟比去年翻了一倍。
眼下又值秋稅之期。
管鋪的張稅吏曾兇神惡煞地撂下話:“月底必須交足折算的百斤粟米,三貫足錢。否則,男丁枷號鎖去做苦役奴工,女子沒入官窯為妓!”
三日前,家中早已被劉扒皮洗劫一空,錢糧全無。
秦小蕓突然像被無形的巨手扼住喉嚨,尖利哭喊出來:“哥,嫂子,嫂子說,你要是你醒不過來,她明日,明日就投界河,寧可喂魚,或是,一頭撞死在劉扒皮家門柱上......嗚哇啊~”
“跳河?撞柱?”
秦猛瞳孔如同受驚的野獸驟然收縮。
一股源自血火戰(zhàn)場、足以熔金化石的狂暴怒意從胸腔轟然爆發(fā),直沖顱頂。
“放屁!都給我好好活著!”
一聲低沉、嘶啞卻如同受傷狂虎般的怒嘯,陡然在破屋中炸響。
秦猛怒目圓睜,字字如同鋼鐵撞擊,清晰無比地從牙縫里迸出,帶著凍徹骨髓的凜冽殺機。
那模樣再無半點前身的含混呆傻。
這吼聲如同無形重錘狠狠砸在秦小蕓和陳月娘的心口。
兩人瞬間僵死,渾身血液仿佛凍結。
她們驚駭欲絕地瞪向床上的秦猛,眼神里充滿了前所未有的驚愕、茫然、以及深切的疑惑。
眼前這人......還是那個渾噩的秦二愣子嗎?
那雙渾濁呆滯的眼神,此刻亮的嚇人,那股沉凝如山、仿佛下一秒就要撕裂一切的兇戾氣勢,是她們從未感受過的,熟悉中又帶著陌生。
“劉扒皮......”秦猛的聲音冷得像來自九幽寒泉的堅冰:“這劉扒皮真不知死,敢打我秦猛家小的主意?嫌命長?我這就去擰下他的腦袋!”
“猛,猛子?!标愒履镒齑絼×叶哙拢竽X一片空白。那股陌生感讓她心慌,幾乎喘不過氣。
“哥,哥?你,你不傻了?”秦小蕓卻由極度的恐懼瞬間轉向狂喜。
她語無倫次地確認奇跡:“天吶!你的傷,腦子,真好了?”
“呃......”
秦猛腦中電轉,給出一個看似荒誕卻合理的解釋,“老天爺糊涂蛋,糊弄了我二十年。劉老狗這一棒子倒好,給我把天靈蓋砸開竅了。門兒清!老,俺現(xiàn)在清醒得很?!?/p>
“哥~”
秦小蕓再也抑制不住,巨大的喜悅涌來,她尖叫著撲進秦猛懷里,滾燙淚水浸透他胸前粗布,“太好了,爹娘要是泉下有知......”
陳月娘緊緊捂住嘴,身體劇烈顫抖,輕聲啜泣,大顆大顆淚珠無聲洶涌滑落,砸在冰冷地面。
那是絕望深淵中突然抓住生之繩索的巨大情感沖擊。
秦猛心中劇震。
原身呆愣,但記憶里那些溫暖碎片卻無比清晰。
小妹餓著肚子省下半塊糙餅塞他嘴里;月娘風雪天背著他看病,走了十多里山路,為了撐起這個家,上山采藥,雙手在峭壁上磨得鮮血淋漓......
這份末世也難尋的至深羈絆,此刻如滾燙烙印在他新生靈魂,越來越清晰。
“在后世那物欲橫流的社會,怕跑得比鬼都快?”秦猛熱流涌上眼眶。
縱使靈魂易主,但情義他認了!
這兩個人,就是他最親近的人,是他在這操蛋世道必須用命守護的家人。
他收緊手臂,如鋼鐵般將懷中顫抖的小妹護?。骸靶∈|不怕,天塌不下來。今后,哥護著你們!”
他猛地抬頭,目光如開鋒利刃帶著一往無前的決絕,死死釘在陳月娘失色的臉上,聲音斬釘截鐵。
“月娘,我嘴笨不會說甜言蜜語,但你是我秦猛的女人。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誰敢動你一指頭,我就扒他的皮,抽他的筋!——說到,做到?!?/p>
“嗯!”陳月娘用盡全身力氣,狠狠點頭。
那冰冷的尋死念頭,被這聲鏗鏘誓言瞬間撕裂。
“可是哥?!鼻匦∈|想起奪田之恨,悲憤攥拳,“爹拿命換的田,被那群畜生搶了。還有那要命的稅,幾天后就到了。
哥,怎么活?。俊?/p>
“劉扒皮......”
秦猛眼中寒光暴漲,嘴角扯出殘酷獰笑,輕拍小妹后背安慰:“放心吧!
老秦家?guī)状姂簦?/p>
爹用命換的東西,我這就讓那老狗連本帶利,連皮帶骨地給我患回來?!?/p>
陳月娘卻被逼在眼前的絞索急得快發(fā)狂:“猛子哥!田,日后慢慢算。稅,是要命?。?/p>
就在幾天后,交不上就是滅頂之災。
百斤粟米,三貫錢。
別說三貫,三百文我們也拿不出,家里但凡值點錢的,全被劉家搶走了......”
“賦稅索命?那是咱家沒了爹,軍籍被勾銷?!鼻孛脱凵皲J利如鷹,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爹的軍籍名額還在,就在這南河堡。等我片刻,恢復力氣,就去西南烽燧堡報道。
補爹的缺,重入軍籍!”
他心中殺意翻騰,冰冷清晰。
這大周朝綱腐敗,日落西山。
邊疆暗流洶涌,西面土蕃諸部,西北有黨項,北方有契丹,女真,東北有東胡,東南海域似乎更有海盜......
這些游牧部落從安分守己,開始頻繁騷擾劫掠。
大周軍隊戰(zhàn)力拉胯,節(jié)節(jié)敗退,已是四面楚歌......
比秦猛所知道的任何朝代更亂,更兇。
大周軍隊,尤其是邊境駐軍,普遍是父死子繼,兄終弟及,朝廷發(fā)兩份軍餉,家人有經濟補助。
秦猛投軍,這是眼下唯一能劈開絞索的利斧!
戰(zhàn)場九死一生?
總好過眼睜睜看著妻妹淪為官奴妓女!
何況,秦猛另有想法,劉德才這禍害就是頭肥羊,殺了積攢原始資本,在邊軍最前線立足。
再暗中謀劃,拉起軍隊,才有活下去的資本。
第一步,頂?shù)娜?,再殺劉扒皮?/p>
“不,不行啊哥?!鼻匦∈|驚恐尖叫,死死抱住他胳膊,“爹咽氣前,囑咐娘不讓你補缺當兵。那是絞肉場,秦家,就剩你這一個男丁了......”
“糊涂!”
秦猛厲聲斷喝,如雷炸響,目光灼灼:“不當兵?
就靠這風一吹就倒的破屋?
等著稅吏上門砸鎖鏈抓人?
等著哪天異族雜種或匈奴馬匪沖進來,被他們砍了腦袋換賞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