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國華人已經(jīng)年過四十，說來也是倒霉，原本大搞前程，現(xiàn)在家里回不去，小妾和兒子都得跟著定州里的女官住宿舍，一把辛酸淚，不過正因為如此，他才思考的多，想明白了才會說這些話。

　　他正色道：“大王玩笑，太祖攻打南唐時，曾有名言，保江必保淮。南唐自后周時丟失淮南十四州，就注定了被國朝統(tǒng)一的命運。同樣的道理，我等雖在河北辛苦，但到底與李節(jié)度合力，黃河北岸數(shù)千里盡在大宋之手，否則，以大河之險要，開封再無國都之可能。而一旦南遷，衣冠南渡是好聽的，其實不過是偏安一隅而已。上負祖宗下愧黎民，所以即使是朝中再主和的大臣，也不敢說要您放棄河北，反而任由官家大力援助您搞基地建設，運送金帛糧草，但我們畢竟是孤懸在北。沒有正常的兵員補充和財賦稅支撐，所以一敗就要傷元氣，賀令圖讓太行山北不能連接兩河，我們處于被動，成國殿下不也是為了珍惜祖宗之地，才愿意以身飼虎的嗎？”

　　邦媛明顯有些不耐煩，但這話她不用說，高桂英嚷道：“進士好好說話，咱們在這河北打游擊三四年了，這些道理還用你來說？你只說說，蔚州為何不可堅守？若放棄此城，失去了河北，又該如何是好？”

　　按說隨著高懷德和燕國大長公主的去世，高桂英一個外姓寡女很難得到尊敬，但相對于安逸的開封朝廷，河北這邊兒真的是純靠實力說話，高桂英以軍功得封武安郡主，且作為代王的武學師傅，往往負責貼身侍衛(wèi)和斬首行動，所以韓國華雖然長著一張?zhí)靾A正方的臉，但當真不敢拿浩然正氣去感化他，只好趕緊服軟道：“是，郡主，下官啰嗦。大王，臣的意思是，咱們該做的都已經(jīng)做了。蔚州這個地方太靠北了，三面均被契丹人包圍住。雖然放棄他等于放棄了幾個戰(zhàn)略要害，但臣說句不好聽的，河北的戰(zhàn)略要害本就已經(jīng)大部分在契丹人手里了。咱們是沒有辦法和大兵北伐的，只能在此堅守，等待朝廷戰(zhàn)略。這樣的情況之下，再去為一座孤城浪送本就有限的兵員，十分不值得。而且剛才郡主所說的士氣問題。倒也不是不能解決。畢竟李參軍和石衙內在河西立下大功，于國家層面上好說，而契丹人殘暴，只要楊鎮(zhèn)撫（楊八妹）能帶他們藏身于太行山，于我們不會有太多損失，畢竟您還是把他們當良民，契丹狗是把他們當畜牲?！?/p>

　　韓國華說著，偏紫的國字臉上都有一些傷感之意，他的一個外甥就是趕上這個潑天大禍，躲閃不急成了俘虜，妹妹哭瞎了眼睛，也是生死不知。

　　因此邦媛其實處境不差，大部分河北人還是想跟著她混的。

　　而代王府或者河北集團相對質樸，但今天的與會成員畢竟包括了一些名門公子，鄉(xiāng)紳望族很快就有聰明人想通，代王只怕也有意放棄蔚州，只是不好和楊鎮(zhèn)撫交代。

　　你說為什么？依代王的脾氣，他要是不想放棄蔚州，能任由他韓國華一個半吊子屬官說這么些廢話？只怕話一出口就被打斷了。

　　但盡管他的話有道理，大王也沒有下最后的決斷，恐怕一大半的原因都是在楊淮橘身上。

　　眼下已經(jīng)是紹隆十年了，但凡還能在代王趙邦媛身邊有個座位的人，都不會在輕視女性將軍，特別是作為代王陪讀，一路陪他刀山火海闖出軍功來的楊八妹的意見。

　　當日賀令圖不聽楊業(yè)勸告，喪師身死，楊業(yè)苦守雁門關，毫不客氣的說是直接被他連累死的，但人家到時最后一句話也是讓兒女們各自守好防區(qū)，萬萬不可為父孝耽誤自己的使命。

　　而邦媛也是最知道，淮橘是一個多么重視親情的人，與身邊大多數(shù)女官有一個破碎的家庭不同，楊八妹其實是父母恩愛、兄妹和睦的，但他依舊不甘心做家族的附屬，或許是體內的鮮卑血統(tǒng)讓他有著部落女主的強大，也想證明給父母看自己早就是不是汴河邊上惹事的小女兒了。

　　所以，楊業(yè)去世之后，楊八妹強忍悲痛，孝服守城，打退了契丹人起碼4次進攻，而蔚州的地理位置決定一旦放棄，很多平民乃至將士就不可能周全，所以更加為難。

　　只是剛來這里的邦媛可以不看利益只看正否，現(xiàn)在卻不得不對河北負責。即使不好意思，改做做出的決斷也要做出，她咬了咬牙，正要說話，忽然有一日道：“大王，我等畢竟不在前線，而臣以為楊鎮(zhèn)撫孤懸在北，不是意氣用事的人，您不妨書信一封，讓我去勸她一勸?！?/p>

　　邦媛定睛一看，只見是穿著暗綠色比甲的寇潔清，雖然衣服簡單，但不掩蓋其人明眸皓齒。

　　她跟著邦媛回河南的時候，有人就嚼舌根只怕是隨了當年南唐的大周后，得虧是邦媛忙著沒聽到，不然又是一場官司。

　　但邦媛此刻卻不想這些，“你去能做什么？”

　　潔清下拜，冷靜道：“臣自然能做的不多，只是別讓距離使得主上和前線將軍產(chǎn)生誤會。大王恕臣直言，臣隨您多年，也對將軍認識頗多。她確實沖動，卻不是不講道理，不顧大局的人，只要坦誠，相信她能理解你的判斷，做出最合理的選擇，說不定還能有別的辦法，只是別人畏懼鎮(zhèn)撫脾氣，劉長史雖能，但大王這里離不開她，李參軍又回不來，所以臣自請去？”

　　劉娥看出邦媛心思，半是開玩笑道：“你這說的有幾分道理，但淮橘的脾氣剛烈，郡主都挨過她的軍棍，又有父仇，你為何不怕？”

　　潔清笑了，眼睛泛出光輝，道：“一心為公，自然不怕。再說，不負三光不負人，不欺神道不欺貧。鎮(zhèn)撫該是不會和我一般見識的?！?/p>

　　后面一句詩打有意思，徐太妃最是喜歡，據(jù)說是呂洞賓所寫。

　　潔清的意思邦媛聽懂了，若楊八妹想不開，她大可以說，代王勤于王事，往返河南生母不得拜見，難道只她體會你，你不能體諒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