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太后聞聽此言,娥眉微皺,帶著護甲的手把茶盞重重一放。在黑夜中發(fā)出不大卻格外脆亮的聲音能。震的吳氏一凜,重紫配合道:“衛(wèi)國太夫人慎言。雍熙太后仍未廢位。您言語也請檢點一些。畢竟請您過來,是問問您家何等家教,而不是讓您替大娘娘做主!”
吳氏看宋太后一句話也不說,咬牙跪下道:“皇太后息怒,是妾一時孟浪了。實在是雍熙太后犯下如此大錯。妾身等都是五內(nèi)俱焚,實在愧對太后,也愧對皇家?;侍笙肴绾翁幹面淼榷紱]有意見?!?/p>
陳氏卻到底是親娘,聽主母的意思大有放棄她死活的意思,一時大急,失態(tài)跪下哭道:“皇太后饒命,大娘娘開恩。深秀這孩子從小就跟您最親,她這是,她這是一時糊涂了呀。這年少孀居之苦,您是知道的呀,她只是沒有您的節(jié)烈。求你饒她一條性命吧?!闭f著竟還“砰砰”磕頭。
重紫本想繼續(xù)訓斥,卻被宋太后輕輕拉了一下,自幼的恩義,她知道自家主子是有些感慨。她一生沒有自己的親生兒女。卻也羨慕這種骨肉之情,純粹而真摯。
吳氏卻是從一家主母的立場出發(fā),恨不能扒拉她,道:“你住嘴吧,她干出這樣的事情來,何曾想過你的死活?”
李深秀開口,道:“是啊,姐姐,母親說得對,我自私自利。就是不肯為家族犧牲自己的一輩子。他趙炅也不值得我為他守節(jié),姐姐您只當沒生過我就是了?!?/p>
吳氏都聽不下去這話,一忍再忍,終于還是開口道:“你說這話要憑良心!當初太祖為先帝納妃,你也是歡歡喜喜的。后來更是靠繼隆的軍功,你才坐穩(wěn)了皇后之位。當初你怎么不說家族如何束縛你,要你犧牲?如今只是因為全家不肯依你的性子,你就做出這等事情來,拖著一起去死,什么都當沒生過你。好歹也是正位中宮這么多年的人。女子犯罪連累母族的條文你不知道嗎?”
李深秀忽然爆發(fā),道:“自幼教我讀書識字,金銀錦緞把我養(yǎng)大,就是為了賣個好價錢,光耀門楣嗎?敢問母親,您是在養(yǎng)女兒還是在養(yǎng)豬?當初我是歡歡喜喜,但我若是哭哭啼啼,結(jié)果又會有什么不同嗎?所謂禮法規(guī)規(guī)把我五花大綁,片刻不能喘息。若是有可能,我愿意像哥哥和繼和那樣出去打拼事業(yè)為家門爭光。而不是這樣身不由己的只能熬下去。你若要讓我認命,就不該從小讓我讀書明理,讓我在這深宮里爭斗想明白了,什么貞操婦德,都是男人編出來的鬼玩意兒?!?/p>
此言一出,不說石破天驚也是驚世駭俗。吳氏都被鎮(zhèn)住了,哪怕這個非己出的女兒已經(jīng)全無貴態(tài),但這番發(fā)作卻仿佛是來自她靈魂深處的吶喊,那種絕望讓這個亂世中熬過來的主母都怔住了,半晌才訥訥道:“可我們女人,從古至今不都是這樣過來的嗎?”
李深秀冷笑一聲,不再言語。像是跟這位嫡母無話可說。
宋太后卻冷靜喝了一盞茶,感覺身上暖和了點,才道:“行了,你這話不是說給你嫡母聽的,是說給我聽的吧?但我要告訴你,李深秀,你今日落到這個地步,不用說什么男女不公,全是你咎由自取?!?/p>
李深秀頓時不服,道:“皇太后,您可真是冠冕堂皇,若不是當日官家登基為帝王。你今天也沒有這樣高高在上審判我的權力吧?”
吳氏是不敢說話了,陳氏想阻止,卻為宋太后目光嚇住,不敢上前。
誰知宋太后也不生氣,道:“的確,若沒有幾個孩子,我不能翻身??墒菬o論是潤兒,夕顏還是拒霜,都是我親自養(yǎng)大。那時候太祖已經(jīng)駕崩,我不用賢德給任何人看,只是因為我對這些孩子有憐憫,繼而有愛。所以我當有此尊榮,你又有什么不服的呢?”
李深秀別過臉去,道:“我沒有不服,只是說我都是被逼的!”
宋太后都笑了,眼看外間已經(jīng)是東方發(fā)紅,竟也不顧儀態(tài)蹲下道:“你倒告訴我,誰逼的你?若說這世間的規(guī)矩禮法無形中在束縛著每個女人,那我也如此。你家夫人也如此。從這點來說,我是應該可憐你??上胍幌?,你當年利用手中的權力來迫害其他女人的時候,可否想過,她們也是在無形的束縛中,我怎么沒見你心懷慈悲呢?比起他們來,你幸運多了,至少今天我可沒有迫害你?!?/p>
李深秀眼神躲閃起來,道:“你,你不要以為如今是太后之尊,就這樣紅口白牙地污蔑別人,我什么時候……”
宋太后卻懶得跟她再多費口舌,直接揭開真相小,“當年趙炅不顧廉恥夜召小周后。你無可撒氣,就去折磨周昭儀,偏生她性情剛烈,不堪受辱而自殺。這件事情,宮里宮外知道的人可不少,總不能所有人一起污蔑你吧?不然夕顏多么好的一個孩子,沒事兒難為你做什么?要我說,她的手段可不及你當年的五成。單憑這一條,你就是死了也是活該?!?/p>
李深秀知道自己無可辯駁,因為這事她狡辯不了,“我知道自己對不起成國長公主??墒俏耶斈暾娴臎]想讓周娘子去死。若要這樣,就判我手里有人命,我不服?!?/p>
吳氏再次無語了,事已至此,你服不服有什么關系?更何況你說你不想的,可人命千真萬確已經(jīng)出了呀。
果然宋太后沒想搭理這一茬,道:“李深秀,你我自幼相識,因你父早亡。嫡母和兄長對你著實已經(jīng)算不錯了,也養(yǎng)成了你受不了挫折的習慣。遇事總喜歡為自己開脫。其實我不用問都知道,你真喜歡那個傅潛嗎?無非也就是宮廷寂寞,你受不了苦,想找個慰藉罷了。我此來,不過確定一下,現(xiàn)在也沒有什么跟你說的了。就是兩條路。一是我讓大宗正出具休書,逐你回李家。二是毒酒和白綾遮蓋此事,死后仍然可以入皇陵。你竟然說自己一生做不得主,我就大發(fā)慈悲。今天讓你選一次,兩位太夫人都不可替你做主?!?/p>
李深秀臉色巨變,終于意識到宋太后早就不是丹桂坊佛寺前中和她玩鬧的鄰家姐姐,也不是在南宮等著自己大發(fā)慈悲的前朝皇后。而是現(xiàn)在真真刻刻的宮廷女主人。可以決定自己生死。
可你別看她今天發(fā)瘋的這樣厲害,像是臨死前奮力吶喊一樣。但事到臨頭了。李深秀才生出一種深深的恐懼感。
好死不如賴活著嘛?
其實她如果冷靜想想,保持自己當皇后的水準,就會明白宋太后并不是真的想殺自己,不然哪會跟她廢話這么多。
說到底,兩人同為五代貴女,又一同嫁進皇室能更無奈于一樣的少年守寡。宋太后雖不認可她的大部分行為,但對他的遭遇還是抱有一定同情的。終究是想保她一條命。當然,更多的是為了國家安全考慮。只是有些話沒有辦法明面上說出來,需要李深秀自救。
結(jié)果李深秀自救的方式就是,挺直了身子道:“皇太后,你當年寫給我哥哥的信。我留了一份謄抄的在手里?!?/p>
吳氏一下子就癱軟了。姑奶奶,你這是在威脅當朝皇太后啊。更不用說另一個當事人是李家的頂梁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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