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然?!?/p>
沈沅珠道:“商道精髓在揣測人心,而非辯明物之優(yōu)劣。
“尋常人只能看見褪色紅綢的弊端,而你卻可以找到法子,將褪色紅綢搖身一變,變成‘褪紅胭脂布’。
“文人雅客向來喜好附庸風(fēng)雅,俗物有了雅名,也就不是俗物了?!?/p>
看著簪花竹筏上妖嬈明艷、舞技動人的女子,沈沅珠笑得明媚:“這胭脂布不出三日,定會成為蘇州府人人爭搶的新鮮物。
“你手里的那些,能賣不少銀子呢?!?/p>
蘇州府不缺富庶紈绔,但能令人感到新鮮的奇貨卻是難尋。
這胭脂布不會流通太久,但將謝歧手中的紅綢清空,卻不成問題。
謝歧聞言,眼尾染上一層瀲滟緋色。
他輕咳一聲道:“這批銀子不用交給公中,若得了,我便都交給你?!?/p>
聞言,沈沅珠將一雙圓眼笑彎成一汪新月。
“當(dāng)真?我最喜歡銀子了。”
謝歧點頭:“自是當(dāng)真?!?/p>
他二人在醉春樓中坐了大半日,果然聽見許多人打聽胭脂布何處有售。
謝歧沒理會謝三娘所說,直接將自已名號報了出去。有人聽見謝家二公子就在醉春樓,便有那豪爽的前來敬酒。
蘇州府里,謝家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但卻很少人聽聞二公子之名。
知道謝歧與謝序川乃孿生兄弟時,前來敬酒的,一個二個都很是驚詫。
沈沅珠聽了大半日,怎得與謝序川生得不像,不似孿生子、有謝家三爺風(fēng)采等話后,也忍不住覺得奇怪起來。
只是這事與銀子無關(guān),她不愿在這上浪費心力,很快就拋過不想。
兩人回到謝家時,那胭脂布的價格已然翻了三倍。
即便如此,也仍有許多人找謝歧下定。
“只今天一天,那批紅綢就售出一半,明日就都能出手了?!?/p>
將裝定金的匣子遞給沈沅珠,謝歧道:“這些給你,以作家用。”
沈沅珠接過,眼中喜得直冒金星。
謝歧瞧她那模樣忍不住笑了出來,用力塞給沈沅珠。
當(dāng)天晚上,謝歧就聽沈沅珠在拔步床里,噼里啪啦撥弄了大半宿算盤。
第二日一早,他仍想去醉春樓,卻被衛(wèi)虎攔下。
見衛(wèi)虎一臉古怪,謝歧道:“出去說?!?/p>
剛離開謝家,衛(wèi)虎便道:“按著您的吩咐我細(xì)細(xì)探查過了,江紈素有孕那幾日,說是去了母族舅舅家。而謝序川……”
衛(wèi)虎撓撓頭:“他那段時日正忙碌著去徽州的事呢,因是第一次跑商,謝家上下忙得雞犬不寧。
“他整日不是在鋪子里,就是在外采買跑商所需的物件,沒聽說哪日不在家,又或是去城外見了江姑娘?!?/p>
江紈素不在江家,或許是與男子私會去了。
可謝序川當(dāng)時白日忙于商會事,晚間回來還要安撫謝三娘和花南枝……
謝歧眉頭微皺,似是在思索什么。
他總覺得謝序川對江紈素,以及江紈素的態(tài)度都很不合常理……
思及此,謝歧眉尾一挑。
他心中有個念頭,可剛浮現(xiàn)出,又覺得過于驚世駭俗。
一路沉默,到醉春樓時,謝歧忽然道:“這段時間,你可曾見過崔郁林?”
“咦?”
衛(wèi)虎驚訝一聲:“對呀,往日他二人親得恨不能穿一條褲子,可謝序川大婚,崔郁林都沒有出現(xiàn),他到哪里去了?”
謝序川與崔郁林自小便形影不離,崔郁林比他還會做狗腿子,對謝序川殷勤的不行。
他往日還曾為自家主子不值,謝序川本有一個親密無間的孿生兄弟,卻偏偏更喜歡家仆之子。
“主子怎么突然問起他來了?”
謝歧垂眸:“有些事,謝序川只可能為他而做?!?/p>
說罷,謝歧跨門而入,隨口丟下一句:“你去崔成那里問下,崔郁林如今在哪,他何時離開,何時……”
話頓,謝歧搖搖頭。
若他所想為真,崔郁林怕是回不來了。
崔成就在謝家織機(jī)房,此事倒是好辦,謝歧從醉春樓回來后,衛(wèi)虎便前來稟告。
“小的問過崔管事了,他說謝序川帶著崔郁林去了徽州,如今徽州有事,便被謝序川留在那里。
“只奇怪的是,崔管事幾次去找謝序川,想要給崔郁林帶些口信,但都未見到人。”
謝歧無意識地摸了摸指尖上陳舊疤痕,良久之后道:“我知道了,此事別與第三人提起?!?/p>
“小的明白?!?/p>
衛(wèi)虎懵懵懂懂的,他只覺這當(dāng)中有些不對,卻不知具體是什么,見自家主子胸有成竹似的,便不再多言,忙其他事去了。
倒是謝歧面色沉得厲害,坐在房中良久不語。
見他興致不高,沈沅珠道:“怎得,胭脂布銷量不好?”
“沒,胭脂布所剩不多,今日價格比昨日翻了五倍,已全部售出?!?/p>
說罷,謝歧抬頭看向她,見沈沅珠點點頭繼續(xù)擺弄嫁妝冊子,不由摳著衣上刺繡,心生煩意。
若她知道……
沈沅珠就聽身后傳來啪嗒一聲,再回頭時人已不見了……
“主子!”
推開九彩居的房門,屋內(nèi)黑漆漆,伸手不見五指。
衛(wèi)虎提著一盞油燈,看見孤零零坐在房中央的謝歧時,忍不住嘆息。
“二少奶奶說您晚飯前就出門了,我去門房問過,門房說您今日回來再沒出去,小的找了大半晌,未想您在這兒?!?/p>
九彩居多日沒住人,如今散出淡淡霉味,味道不重,卻好似被腌入味一般,如何也甩脫不掉。
往日謝歧最是厭惡這股味道,可不知為何,今日他卻覺得有些安心。
他好似就該在這種地方,陰暗、潮濕、不見半點星光,亦無星光照耀他。
衛(wèi)虎將油燈放在桌面,昏黃燭火在此刻卻格外刺目。
謝歧抬手,伸出兩指直接拈向燈芯。
刺啦一聲,空氣里彌漫著一股難聞的皮肉燒焦味道,衛(wèi)虎站在一旁沒有出聲。
這些年他家主子心情不好,便會這般,他瞧著傷心,卻也無法。
想了片刻,衛(wèi)虎道:“主子,您手上有傷,若二少奶奶瞧見,她會心疼的?!?/p>
食指和中指之間,已經(jīng)燙起層層燎泡。
謝歧低頭,借著微弱月光狠狠拈在上面,清紅血水順著指尖而下,兩指指尖脫下一層混著血的皮肉。
刺骨疼痛傳來,謝歧面上才露出點點釋懷。
“不會的?!?/p>
她不會心疼他的,若她知道謝序川為什么娶江紈素,就會后悔嫁給他。
也會如他的祖母、母親、父親,以及所有謝家人一樣……
拋棄他,選擇謝序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