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是大事,也是喜事!
余令說走,既然不會久待,話都說到那個份上了再待下去就會相看生厭了。
下次再有什么事余令也不打算來了。
就算要來,也是自已要當(dāng)主官,一言可決主事的實權(quán)主官。
當(dāng)個幫忙的客軍太難受,狠話說不了,要做什么也做不了。
操心操多了別人還以為自已對這權(quán)力有著非分之想。
你在教我做事?
這句話雖然沒人說,那也只是含蓄罷了。
遼東的這些臣子很自豪的認為他們比任何人都懂遼東。
行家的權(quán)威不能挑戰(zhàn)。
魚放三日臭,客住三日嫌。
建奴已經(jīng)退去了,馬上就要論功行賞了,守城的認為自已該是首功!
客軍眾人認為自已該是首功。
爭功之事人之常情,余令等人比較膚淺只要錢,也只認到手的錢,錢到手,官職什么都可以不要。
袁應(yīng)泰找了余令很多次。
他不想余令走,他想讓余令留在遼東,他甚至想把王輔臣,趙不器,王不二這樣的人一起留下。
開出的價碼非常高!
王輔臣不想在遼東,他想回去當(dāng)縣令。
他覺得殺人不好玩,他更喜歡治下百姓真心實意的喊他一句王青天。
這是他的夢想!
王不二更不用說了,他打仗的時候還在念叨著麥子返青了,想趕回去收麥子。
他怕他的西域媳婦帶著孩子忙不過來。
其實大家都這么想。
這一次,不算朝廷的賞賜,這一輩的錢也到手了。
如今可以衣錦還鄉(xiāng),什么許諾都比不上老婆孩子熱炕頭。
袁應(yīng)泰又去找了秦良玉!
白桿軍更直接,他們要回去種土豆,這次聽余令說長安有比土豆產(chǎn)量還高的番薯,這群人眼睛冒光。
至于戚金的戚家軍……
也去了,直接沒有回答,過往的恩怨成了仇怨,三千戚家軍被坑殺,戚家軍說什么也不會留下!
御馬監(jiān)的兩位大少爺袁應(yīng)泰也去問了。
望著鹿大少拿著神宗時期的司禮監(jiān)紅批,袁應(yīng)泰頗為唏噓。
他明白神宗晚年是想滅建奴的,他派出了熊廷弼,也要重整御馬監(jiān)。
結(jié)果,時不待人……
林間秀林大少已經(jīng)忙碌了起來,“打草谷”他去了兩趟,按照軍功他分得了十二只羊,三匹馬。
這是明面上的。
見不得光的眾人不準互相打聽。
寶石,金銀首飾,這些就是見不得光的,屬于個人的私貨,這個才是大頭。
戰(zhàn)獲這一塊他其實不是最多的,最多的是曹變蛟。
因為有一次打草谷是他親自帶隊,帶隊的人要拿一部分分成,哪怕數(shù)百人每個人只給一點點……
這一點點匯聚起來也是非常多的。
至于那些可以做甲,做弓弦,做配飾的皮,筋,甲,兵器,這些是屬于所有人所有的。
眾人把好的留下,一般的拉到廣寧衛(wèi)去賣掉。
因為廣寧衛(wèi)那里還存著打炒花的繳獲。
不算戰(zhàn)馬,這些雜七雜八的加起來就是很多錢。
余令也不擔(dān)心這些東西賣不出去,這東西有人搶著要。
來到遼東,余令算是發(fā)現(xiàn)為什么邊軍的軍餉總是拖欠了。
這些將領(lǐng)喜歡養(yǎng)家丁,一個千總都能養(yǎng)五百人的家丁。
這五百人等于是他的私軍,這還是按最低的來算。
養(yǎng)一千多人的多的是。
按五百人來說,這五百人的甲胄,戰(zhàn)馬,武器,糧餉,然后這五百人后面還都有家。
那可是一張張的嘴。
這些算下來那可不是一點點錢。
家丁平常得到的待遇往往比軍中兵卒的待遇要好,而且不止好一點,有的甚至“比軍中的兵卒好上十倍”!
要說哪里養(yǎng)家丁的風(fēng)氣最盛,當(dāng)數(shù)遼東。
萬歷三十六年熊廷弼首次來遼東,他就發(fā)現(xiàn)了這個大問題。
他要求殺李成梁的數(shù)十條罪名里就有家丁的這個問題。
當(dāng)時遼東將門家丁的數(shù)量差不多占到總兵卒數(shù)的六成。
家丁再養(yǎng)家丁,一環(huán)套一環(huán)!
努爾哈赤先前就是李家家丁的一員。
李家的家丁甚至編成了營,如“內(nèi)丁營”,“親丁營”,所有民間才有了遼東王這個稱呼。
遼東將門多出于李家是事實!
在朝鮮被譽為戰(zhàn)神的李舜臣他是真的沒資格進入李如松的帥帳,不是笑談,而是他真的沒資格,這是事實。
家丁裝備好,作戰(zhàn)猛,也殺退了很多敵人,這是優(yōu)點。
可缺點更大。
這些家丁們一邊拿著家主給的錢,一邊拿著朝廷俸祿,然后還只聽命于自已的主子。
他們想認真打就打,不想打就可以心安理得的看熱鬧。
遼東鐵騎這次觀戰(zhàn)不上陣的根源就是這個問題。
他們不認為自已是大明的將士。
他們只認他們后面的那個人,不認朝廷的調(diào)令,家丁們的忠誠可不是對大明王朝的忠誠。
哪怕賀世賢是總兵,他也指揮不了。
所以,哪怕當(dāng)初萬歷就知道熊廷弼彈劾李成梁是對的,萬歷那時候也沒辦法了。
只能捏著鼻子讓熊廷弼去職位賦閑,來安撫李家。
因為李家動不了,哪怕后來李成梁病故了,朝廷還是沒辦法。
薩爾滸李如柏總兵,鐵嶺一戰(zhàn)李如楨總兵......
人家一出來就是別人一輩子都夠不到的終點,其實就是朝廷的無奈。
朝廷已經(jīng)默許了。
養(yǎng)軍最費錢,所以邊軍總是缺錢。
因為缺錢,所以這些人就貪。
貪錢貪物,來養(yǎng)自已的家丁。
所以,余令的這些東西根本就不愁賣,只要余令有售賣的意思。
賀世賢和尤世功這兩位能一口吃下余令的所有東西。
余令也正是看透這些才覺得失望。
一場大戰(zhàn)的輸贏不是統(tǒng)帥厲不厲害,而是家丁愿不愿意死戰(zhàn)。
所以……
現(xiàn)在的遼東,甚至是現(xiàn)在的大明真的救不了。
余令也不愿讓自已人死在這里,這一攤子爛到根了,戰(zhàn)場上被人坑了,那就交代了。
鹿大少偷偷的望著林大少。
哪怕余令下令不準互相打聽彼此的私貨有多少,可眼尖的鹿大少還是算出來了這次林大少的收獲。
好多錢,真的好多錢。
這年頭,做什么生意都沒有搶的快。
打下一個部族,那個部族多年的積累就是大家的,賺錢的速度極快。
袁應(yīng)泰找到了錢謙益,希望錢謙益能說下情!
袁應(yīng)泰真的很想余令這里能留下來一部分人充任遼東的這邊的基層武官。
他手底下能用的人真的不多。
“真不用問了,余守心他不會同意的!”
袁應(yīng)泰嘆了口氣忽然道:
“讓他家人進京城為質(zhì)到底是真是假,若是真,那又是什么人的主意,為何如此?”
“真的,浙派官員的主意!”
袁應(yīng)泰低下頭,喃喃道:
“所以,余令說的沒錯,異族人不防,對自已人卻往脖子上套索,這事真的很過分!”
“不是我們干的,那個時候我們根本就沒權(quán)利!”
袁應(yīng)泰譏笑道:
“人心就是這么被傷的,現(xiàn)在的余令年輕有血氣之勇,等再過十年,他的孩子長大,他就會變得圓滑!”
錢謙益頗為唏噓道:
“鮮衣怒馬少年時,能堪那金賊南渡,他對這件事念念不忘,也就是說這件事傷了他的心,讓他很難受!”
“還有我不知道的么?”
“有,御馬監(jiān)派人去接他夫人的時候他夫人待產(chǎn),五月他夫人到的京城,也就是說小小的娃兒行千里路!”
袁應(yīng)泰猛地吸了口涼氣。
這件事他不知道,但他終于理解了余令。
大人趕這么遠的路都難受異常,都有可能死在路上,帶著不到一歲的孩子從長安到京城……
這真是把人不當(dāng)作人了。
“涼涼,這次我真的錯了!”
錢謙益一愣,啞然失笑,喃喃道:
“他整個人瘋瘋癲癲,但他這個人很重感情!
誰對他好,他就會對你好,不講身份,你看他對肖五,對軍中的兄弟真的如兄長!”
“為何,真的這么做了豈不是無上下尊卑?”
“我問他了,他說了,他說自已小時候是一個乞兒,那時候最期盼的就是遇到一個好人家,給他一點吃的?!?/p>
“或許那段日子讓他記憶深刻吧!”
袁應(yīng)泰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可他覺得這些都是真的。
他明白,若是真的,余令這一路走來實屬不易,這里面的苦除了他自已知道,外人無法體會。
“所以,朝堂之事寒了人心!”
“其實早就寒了,這一次來遼東若不是先皇神宗讓他來,他肯定不會來,他的字是神宗給起的,他在報恩呢!”
“還有別的事情?”
“有!”
錢謙益把余令在京城殺賊的事情講了,把余令連瓊林宴都沒參加的事也講了。
講完之后袁應(yīng)泰徹底的不說話了,不停的嘆氣。
大明男兒心中有熱血的人就是這么變涼的。
“大人,余大人已經(jīng)收拾好了,客軍已經(jīng)在校場收拾完畢,看樣子要走了,大人,我們要不要去送行!”
“快,快……”
校場里的眾人喜氣洋洋,沒有人不想回家,都想回家。
這次一起回家的人多,戚家軍,白桿軍都一起走!
三軍的人來自不同的地方,聊起天來也比手畫腳。
白桿軍說的話還能聽懂一些,戚家軍他們說話雖然也能聽懂,但前提是得把語速放慢,快了就聽不懂了。
方言實在是,一言難盡……
校場的這些人是一起上過戰(zhàn)壕的人,如今要回家也不講究什么站位,小隊人到齊,三三兩兩的就聊了起來。
袁應(yīng)泰匆匆趕來。
錢謙益牽著馬,匆匆忙忙的入隊。
在他身后,喜氣洋洋的翰林院文吏也開始入陣,他們跟余令一起來,自然要一起回。
這群人雖是小吏,但不是傻子。
能在翰林院里當(dāng)小吏的,那都是人精,都是人上人。
現(xiàn)在錢到手了,軍功也有了,他們也不愿留在遼東!
他們留在這里怕死的不明不白。
“守心,老夫的為人就這么不值得信任,給我留點人吧,你放心,我在,沒有人可以動得了他們!”
余令搖了搖頭。
余令不是不信袁應(yīng)泰,在余令的眼里袁應(yīng)泰真的算是一個好官。
可朝堂之事,軍政之事不是一個人說的算的,那是政治的博弈,一句話,會死很多很多人。
“袁大人,小子想說一些不好聽的話,你聽么?”
“余大人請講!”
“兩三年后建奴絕對會再來,我的建議是熊大人的布置不但要好好的安排下去,城墻也要不斷的加固!”
“建奴若來了……”
余令望著袁應(yīng)泰的雙眼認真道:
“死守城,不出擊,等待遼陽的大軍來就可以,奴兒很聰明,他們?nèi)诵暮荦R,野戰(zhàn)他們很厲害!”
“在你的心里我不如熊廷弼是吧!”
“熊廷弼大人后勤不如你!”
袁應(yīng)泰苦苦的笑了笑,他知道是這么一個結(jié)果。
可男人嘛,就算自已知道結(jié)果了,也要親耳聽到,然后讓別人扎一刀。
望著發(fā)呆的袁應(yīng)泰,余令翻身上馬:
“大人額回??!”
“額回啊,額回啊……”
秦音回蕩,在一聲聲“額回啊”的告別中,玄鳥旗飄起,走出城門,朝著山海關(guān)方向越走越遠。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于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望著秦軍唱著歌離開,袁應(yīng)泰突然想到朱熹圣人在《詩集傳》里的一句話。
是他專門寫給秦人的。
他說:
秦人之俗,大抵尚氣概,先勇力,忘生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