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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 章 額回啊

回家是大事,也是喜事!

余令說走,既然不會久待,話都說到那個份上了再待下去就會相看生厭了。

下次再有什么事余令也不打算來了。

就算要來,也是自已要當(dāng)主官,一言可決主事的實權(quán)主官。

當(dāng)個幫忙的客軍太難受,狠話說不了,要做什么也做不了。

操心操多了別人還以為自已對這權(quán)力有著非分之想。

你在教我做事?

這句話雖然沒人說,那也只是含蓄罷了。

遼東的這些臣子很自豪的認為他們比任何人都懂遼東。

行家的權(quán)威不能挑戰(zhàn)。

魚放三日臭,客住三日嫌。

建奴已經(jīng)退去了,馬上就要論功行賞了,守城的認為自已該是首功!

客軍眾人認為自已該是首功。

爭功之事人之常情,余令等人比較膚淺只要錢,也只認到手的錢,錢到手,官職什么都可以不要。

袁應(yīng)泰找了余令很多次。

他不想余令走,他想讓余令留在遼東,他甚至想把王輔臣,趙不器,王不二這樣的人一起留下。

開出的價碼非常高!

王輔臣不想在遼東,他想回去當(dāng)縣令。

他覺得殺人不好玩,他更喜歡治下百姓真心實意的喊他一句王青天。

這是他的夢想!

王不二更不用說了,他打仗的時候還在念叨著麥子返青了,想趕回去收麥子。

他怕他的西域媳婦帶著孩子忙不過來。

其實大家都這么想。

這一次,不算朝廷的賞賜,這一輩的錢也到手了。

如今可以衣錦還鄉(xiāng),什么許諾都比不上老婆孩子熱炕頭。

袁應(yīng)泰又去找了秦良玉!

白桿軍更直接,他們要回去種土豆,這次聽余令說長安有比土豆產(chǎn)量還高的番薯,這群人眼睛冒光。

至于戚金的戚家軍……

也去了,直接沒有回答,過往的恩怨成了仇怨,三千戚家軍被坑殺,戚家軍說什么也不會留下!

御馬監(jiān)的兩位大少爺袁應(yīng)泰也去問了。

望著鹿大少拿著神宗時期的司禮監(jiān)紅批,袁應(yīng)泰頗為唏噓。

他明白神宗晚年是想滅建奴的,他派出了熊廷弼,也要重整御馬監(jiān)。

結(jié)果,時不待人……

林間秀林大少已經(jīng)忙碌了起來,“打草谷”他去了兩趟,按照軍功他分得了十二只羊,三匹馬。

這是明面上的。

見不得光的眾人不準互相打聽。

寶石,金銀首飾,這些就是見不得光的,屬于個人的私貨,這個才是大頭。

戰(zhàn)獲這一塊他其實不是最多的,最多的是曹變蛟。

因為有一次打草谷是他親自帶隊,帶隊的人要拿一部分分成,哪怕數(shù)百人每個人只給一點點……

這一點點匯聚起來也是非常多的。

至于那些可以做甲,做弓弦,做配飾的皮,筋,甲,兵器,這些是屬于所有人所有的。

眾人把好的留下,一般的拉到廣寧衛(wèi)去賣掉。

因為廣寧衛(wèi)那里還存著打炒花的繳獲。

不算戰(zhàn)馬,這些雜七雜八的加起來就是很多錢。

余令也不擔(dān)心這些東西賣不出去,這東西有人搶著要。

來到遼東,余令算是發(fā)現(xiàn)為什么邊軍的軍餉總是拖欠了。

這些將領(lǐng)喜歡養(yǎng)家丁,一個千總都能養(yǎng)五百人的家丁。

這五百人等于是他的私軍,這還是按最低的來算。

養(yǎng)一千多人的多的是。

按五百人來說,這五百人的甲胄,戰(zhàn)馬,武器,糧餉,然后這五百人后面還都有家。

那可是一張張的嘴。

這些算下來那可不是一點點錢。

家丁平常得到的待遇往往比軍中兵卒的待遇要好,而且不止好一點,有的甚至“比軍中的兵卒好上十倍”!

要說哪里養(yǎng)家丁的風(fēng)氣最盛,當(dāng)數(shù)遼東。

萬歷三十六年熊廷弼首次來遼東,他就發(fā)現(xiàn)了這個大問題。

他要求殺李成梁的數(shù)十條罪名里就有家丁的這個問題。

當(dāng)時遼東將門家丁的數(shù)量差不多占到總兵卒數(shù)的六成。

家丁再養(yǎng)家丁,一環(huán)套一環(huán)!

努爾哈赤先前就是李家家丁的一員。

李家的家丁甚至編成了營,如“內(nèi)丁營”,“親丁營”,所有民間才有了遼東王這個稱呼。

遼東將門多出于李家是事實!

在朝鮮被譽為戰(zhàn)神的李舜臣他是真的沒資格進入李如松的帥帳,不是笑談,而是他真的沒資格,這是事實。

家丁裝備好,作戰(zhàn)猛,也殺退了很多敵人,這是優(yōu)點。

可缺點更大。

這些家丁們一邊拿著家主給的錢,一邊拿著朝廷俸祿,然后還只聽命于自已的主子。

他們想認真打就打,不想打就可以心安理得的看熱鬧。

遼東鐵騎這次觀戰(zhàn)不上陣的根源就是這個問題。

他們不認為自已是大明的將士。

他們只認他們后面的那個人,不認朝廷的調(diào)令,家丁們的忠誠可不是對大明王朝的忠誠。

哪怕賀世賢是總兵,他也指揮不了。

所以,哪怕當(dāng)初萬歷就知道熊廷弼彈劾李成梁是對的,萬歷那時候也沒辦法了。

只能捏著鼻子讓熊廷弼去職位賦閑,來安撫李家。

因為李家動不了,哪怕后來李成梁病故了,朝廷還是沒辦法。

薩爾滸李如柏總兵,鐵嶺一戰(zhàn)李如楨總兵......

人家一出來就是別人一輩子都夠不到的終點,其實就是朝廷的無奈。

朝廷已經(jīng)默許了。

養(yǎng)軍最費錢,所以邊軍總是缺錢。

因為缺錢,所以這些人就貪。

貪錢貪物,來養(yǎng)自已的家丁。

所以,余令的這些東西根本就不愁賣,只要余令有售賣的意思。

賀世賢和尤世功這兩位能一口吃下余令的所有東西。

余令也正是看透這些才覺得失望。

一場大戰(zhàn)的輸贏不是統(tǒng)帥厲不厲害,而是家丁愿不愿意死戰(zhàn)。

所以……

現(xiàn)在的遼東,甚至是現(xiàn)在的大明真的救不了。

余令也不愿讓自已人死在這里,這一攤子爛到根了,戰(zhàn)場上被人坑了,那就交代了。

鹿大少偷偷的望著林大少。

哪怕余令下令不準互相打聽彼此的私貨有多少,可眼尖的鹿大少還是算出來了這次林大少的收獲。

好多錢,真的好多錢。

這年頭,做什么生意都沒有搶的快。

打下一個部族,那個部族多年的積累就是大家的,賺錢的速度極快。

袁應(yīng)泰找到了錢謙益,希望錢謙益能說下情!

袁應(yīng)泰真的很想余令這里能留下來一部分人充任遼東的這邊的基層武官。

他手底下能用的人真的不多。

“真不用問了,余守心他不會同意的!”

袁應(yīng)泰嘆了口氣忽然道:

“讓他家人進京城為質(zhì)到底是真是假,若是真,那又是什么人的主意,為何如此?”

“真的,浙派官員的主意!”

袁應(yīng)泰低下頭,喃喃道:

“所以,余令說的沒錯,異族人不防,對自已人卻往脖子上套索,這事真的很過分!”

“不是我們干的,那個時候我們根本就沒權(quán)利!”

袁應(yīng)泰譏笑道:

“人心就是這么被傷的,現(xiàn)在的余令年輕有血氣之勇,等再過十年,他的孩子長大,他就會變得圓滑!”

錢謙益頗為唏噓道:

“鮮衣怒馬少年時,能堪那金賊南渡,他對這件事念念不忘,也就是說這件事傷了他的心,讓他很難受!”

“還有我不知道的么?”

“有,御馬監(jiān)派人去接他夫人的時候他夫人待產(chǎn),五月他夫人到的京城,也就是說小小的娃兒行千里路!”

袁應(yīng)泰猛地吸了口涼氣。

這件事他不知道,但他終于理解了余令。

大人趕這么遠的路都難受異常,都有可能死在路上,帶著不到一歲的孩子從長安到京城……

這真是把人不當(dāng)作人了。

“涼涼,這次我真的錯了!”

錢謙益一愣,啞然失笑,喃喃道:

“他整個人瘋瘋癲癲,但他這個人很重感情!

誰對他好,他就會對你好,不講身份,你看他對肖五,對軍中的兄弟真的如兄長!”

“為何,真的這么做了豈不是無上下尊卑?”

“我問他了,他說了,他說自已小時候是一個乞兒,那時候最期盼的就是遇到一個好人家,給他一點吃的?!?/p>

“或許那段日子讓他記憶深刻吧!”

袁應(yīng)泰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可他覺得這些都是真的。

他明白,若是真的,余令這一路走來實屬不易,這里面的苦除了他自已知道,外人無法體會。

“所以,朝堂之事寒了人心!”

“其實早就寒了,這一次來遼東若不是先皇神宗讓他來,他肯定不會來,他的字是神宗給起的,他在報恩呢!”

“還有別的事情?”

“有!”

錢謙益把余令在京城殺賊的事情講了,把余令連瓊林宴都沒參加的事也講了。

講完之后袁應(yīng)泰徹底的不說話了,不停的嘆氣。

大明男兒心中有熱血的人就是這么變涼的。

“大人,余大人已經(jīng)收拾好了,客軍已經(jīng)在校場收拾完畢,看樣子要走了,大人,我們要不要去送行!”

“快,快……”

校場里的眾人喜氣洋洋,沒有人不想回家,都想回家。

這次一起回家的人多,戚家軍,白桿軍都一起走!

三軍的人來自不同的地方,聊起天來也比手畫腳。

白桿軍說的話還能聽懂一些,戚家軍他們說話雖然也能聽懂,但前提是得把語速放慢,快了就聽不懂了。

方言實在是,一言難盡……

校場的這些人是一起上過戰(zhàn)壕的人,如今要回家也不講究什么站位,小隊人到齊,三三兩兩的就聊了起來。

袁應(yīng)泰匆匆趕來。

錢謙益牽著馬,匆匆忙忙的入隊。

在他身后,喜氣洋洋的翰林院文吏也開始入陣,他們跟余令一起來,自然要一起回。

這群人雖是小吏,但不是傻子。

能在翰林院里當(dāng)小吏的,那都是人精,都是人上人。

現(xiàn)在錢到手了,軍功也有了,他們也不愿留在遼東!

他們留在這里怕死的不明不白。

“守心,老夫的為人就這么不值得信任,給我留點人吧,你放心,我在,沒有人可以動得了他們!”

余令搖了搖頭。

余令不是不信袁應(yīng)泰,在余令的眼里袁應(yīng)泰真的算是一個好官。

可朝堂之事,軍政之事不是一個人說的算的,那是政治的博弈,一句話,會死很多很多人。

“袁大人,小子想說一些不好聽的話,你聽么?”

“余大人請講!”

“兩三年后建奴絕對會再來,我的建議是熊大人的布置不但要好好的安排下去,城墻也要不斷的加固!”

“建奴若來了……”

余令望著袁應(yīng)泰的雙眼認真道:

“死守城,不出擊,等待遼陽的大軍來就可以,奴兒很聰明,他們?nèi)诵暮荦R,野戰(zhàn)他們很厲害!”

“在你的心里我不如熊廷弼是吧!”

“熊廷弼大人后勤不如你!”

袁應(yīng)泰苦苦的笑了笑,他知道是這么一個結(jié)果。

可男人嘛,就算自已知道結(jié)果了,也要親耳聽到,然后讓別人扎一刀。

望著發(fā)呆的袁應(yīng)泰,余令翻身上馬:

“大人額回??!”

“額回啊,額回啊……”

秦音回蕩,在一聲聲“額回啊”的告別中,玄鳥旗飄起,走出城門,朝著山海關(guān)方向越走越遠。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于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望著秦軍唱著歌離開,袁應(yīng)泰突然想到朱熹圣人在《詩集傳》里的一句話。

是他專門寫給秦人的。

他說:

秦人之俗,大抵尚氣概,先勇力,忘生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