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掌柜,你確定是我們贏了么?”
騎在馬上,腰桿挺的筆直的張有為聞言扭頭,當初落魄商隊的當家,如今眼眸里也有了攝人的煞氣。
“你在懷疑我少東家?”
聽著這不善的語氣,身邊人立刻打起了圓場:
“張掌柜,這孩子頭一次來,說錯了話,你心里莫怪!”
“范家人,不該??!”
見張有為轉(zhuǎn)過頭,范家人算是松了口氣。
如今的草原變天了,就在前幾日,草原那邊突然傳來了驚天的大消息。
卜石兔之子被陣斬,榆林衛(wèi)打下了前套之地,斷了歸化城對后河套的聯(lián)絡。
這個一斷,歸化城成了孤城!
在明朝初年,范氏就以張家口為發(fā)家的起點來蒙古地區(qū)做生意。
到了現(xiàn)在,范家生意幾乎遍布整個草原。
人稱范家是:“賈于邊城,以信義著”!
對一個人來講,夸他有信義是極大的褒獎。
可對一個和草原做生意的商賈來說,信義代表著實力!
信義也代表著只要錢到位,你的要求他都可以做到的豪氣。
范家是靠著草原發(fā)家致富。
如今草原變天了,無論是真還是假,范家都必須派人去看看,驗證真?zhèn)巍?/p>
如果是假,那就是虛驚一場。
如果是真的,那就要從長計議。
無論如何都要看看榆林總兵的態(tài)度,很多事不是想的那么簡單,也不是看到的那么簡單。
都走關外了,夾私帶貨是常有的事情。
范家沒接觸過余令,雖然這幾日也搜集了不少關于余令很多事情。
但這種打聽來的消息不能全信,得親自去接觸。
總結收集而來的消息后,大家都覺得余令不好相處,這是一個不合群的人。
不合群,也就意味著不好打通關系。
這是幾家對余令的初步判斷。
不過他們不怕余令,不怕總兵這個職位,因為和他們打交道的總兵很多。
他們見得多,自然沒有外人的那種敬畏感。
如果大明真的打下了的河套,那若是要守住這塊地方他們一定會面臨物資缺乏的困境。
這些物資他們有,這些年來一直都是他們在管控,定什么價不是他一個總兵說的算。
拿捏一個總兵難嗎?
余令不知道的這一戰(zhàn)讓多少人睡不著。
余令現(xiàn)在終于知道說書人講三國兩軍對壘斗將的時候為什么彼此都會問一句“來將姓甚名誰”了!
因為有頭盔遮擋,你根本就不知道他是誰。
余令以為這次是斬了一個大部的首領。
等確認身份之后才知道被斬的是卜石兔的兒子俄木布!
如今……
如今,騎著戰(zhàn)馬呼嘯而過的大明男兒腰桿挺的筆直。
這一戰(zhàn)過來,這一群人脫胎換骨,自內(nèi)而外都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傲氣。
他們居高臨下的望著那些排著隊的頭人。
在這些頭人的眼里,大明是一個很大的部族。
如今這個大部族又打敗了他們,按照草原的規(guī)矩來就行了。
他們對未來的命運看的很開。
草原各部打來打去,我今日臣服你,你敗了,我就臣服他。
唯一看不開的是這一次勝利的是大明人。
戰(zhàn)場的清理還沒結束!
如今的春哥意氣風發(fā),一千九百斤土豆粉讓他成了大方的頭人。
他撿了一千牧奴,這一千人負責打掃戰(zhàn)場。
從今往后,葉赫部再生,他準備派人去一趟遼東,他準備告訴那些族人!
“葉赫部還在,還有人活著,大旗還在,信仰未斷絕!”
三座小山就是戰(zhàn)獲。
被炸死,殺死的馬匹堆在一起。
渾濁的血水滴滴答答的匯聚,很快就在尸山下匯聚成了一個個小小的血洼。
冰凍的土地被滲透,它們被土地吞噬。
三座小山將會成為戰(zhàn)功,成為錢財來滋養(yǎng)這次大戰(zhàn)的大明男兒。
這不被人注意的血水將會滋養(yǎng)這片土地。
望著這打下來的土地,所有人豪氣頓生!
待軍中主簿文書等人把軍功統(tǒng)計解釋就要劃分土地了。
來自長安的那群人說這么好的土地適合種土豆。
“土豆比糜子還好么?”
“好多了,但吃多了也容易膩,沒有麥子香!”
“我要種一點火麻,饞了好些年了!”
“種番薯,這玩意好......”
“要我說啊,粟米最好......”
大帳內(nèi),發(fā)著低燒的余令在聽大家的復盤。
聽著大家的議論聲。
余令終于明白為什么奴兒在打完薩爾滸之后還能一鼓作氣打敗內(nèi)喀爾喀五部領主的宰賽了。
不是奴兒強盛的無可匹敵。
是隨著大明立起了城墻,開互市和草原的大戰(zhàn)少了,草原各部也跟著大明一起腐朽了,他們內(nèi)部也腐朽了。
所以大明該對草原該“去魅”了!
如今的草原各部頭人很喜歡購買奢侈品。
精美的瓷器,上等的茶葉,精美的綢緞,以及各種金銀玉器。
他們的享受和大明那些官員的享受并無多大區(qū)別。
錢謙益拿走余令面前的茶杯,輕聲道:
“守心,你看,這個部族有牛羊馬三千余匹,你猜這么多牛羊馬屬于幾個人?”
“一百個?”
“沒有一百個,這個部族的三千余匹牲口只屬于三十一個人所有,這三十一個人還都是一家子!”
“部族多少人?”
“部族三千人左右!”
余令想喝茶,忽然想起來自已才吃完藥不能喝茶,舔了舔嘴唇,余令閉上了眼。
他不想讓錢謙益看出自已的心事。
三千人的部族牲口只屬于三十一個人所有不稀奇。
除了習俗不一樣,這里的一切可以說可以和大明一樣。
大明土地兼并嚴重,草原的牧場兼并也嚴重。
所以……
所以,三十一個人擁有一個部族的財富就很正常了。
在關內(nèi),河南的福王就不說了,長安的落魄秦王……
他家的土地每年光是請麥客都得請幾百人。
那些地主,大戶,官員等等。
這些牧民就跟大明的百姓一樣,擁有最少的土地,最貧瘠的土地。
“守心,這消息如果傳到京城,你說得多么的振奮人心!”
余令真開眼,忍不住道:
“是很振奮人心,這消息傳回去,你說我余令得遭受多少口誅筆伐?。 ?/p>
錢謙益訕訕的笑了笑:
“有我在!”
余令認真的看著錢謙益,輕聲道:
“涼涼君,如果你寫信回去,一定要告訴汪文言和黃尊素,讓他好好活著,等我述職回京的那天!”
“兩人不是號稱智囊么,看看是他們的腦子轉(zhuǎn)的快,還是我的刀快!”
“守心你……”
“涼涼君不瞞著你,你走了之后這兩大智囊陰了我一招,若沒有陛下的尚方寶劍,你猜我現(xiàn)在在哪里?”
錢謙益微微轉(zhuǎn)了下腦袋,余光看向了吳墨陽!
他又看了看坐在角落里的顧全,見曹毅均不在,錢謙益心里一驚!
曹瘸子戰(zhàn)死了?
“守心,這事交給我,我讓這兩人給你親自賠禮道歉!”
余令笑了笑:
“我沒騙你,我真是從乞兒爬起來的!”
錢謙益不說話了,他知道這事沒有任何余地了。
從今日起,余令要對東林人開戰(zhàn)了,如今他已經(jīng)具備了讓人側耳傾聽的底氣!
沒有人敢把余令當棋子了。
“我大兄說,窮時走夜路與鬼謀財,難時入深山問鬼借運。
這就是我的過往,要滅我的族,道歉怎么能行呢?”
錢謙益心里頗為難受。
他沒想到事情會走到這么一步,僅僅是因為不合群,就要滅人族?
錢謙益開始認真審視黨派之爭,想了許久也沒一個頭緒來,已經(jīng)無解了!
錢謙益知道,余令告訴自已這個事是不讓自已難做。
可這件事已經(jīng)把自已夾在中間了,幫余令,就對對付同僚;幫同僚就得對付余令!
接下來的議事環(huán)節(jié),錢謙益連連失神!
瘸著腿的曹毅均再次看到京城,這三日對他是一個巨大的考驗,他都聞到大腿內(nèi)側皮肉腐爛的臭味了!
信使可接力送達奏報,可他偏偏要自已橫穿晉地直達京城。
沖到京城,馬速不減直達皇城,連過三道門,曹毅均滾下馬,望著圍堵過來的內(nèi)侍怒喝道:
“快,抬著我去見陛下!”
“臭!”
“急報!”
曹毅均拿出令牌,令牌一現(xiàn),這群內(nèi)侍渾身一抖,拖著曹毅均就往乾清宮跑。
朱由校聽到曹毅均來了,渾身一抖,剛堆起來的宮殿開始坍塌。
張皇后走了過來,輕輕握著朱由校的手,輕聲道:
“陛下,莫急,一切都可以重頭再來!”
朱由校深吸一口氣,輕聲道:“抬進來!”
望著盜匪般的曹毅均,朱由校忍不住道:
“輸....輸了是么?”
曹毅均趴在地上,痛哭道:
“陛下,大勝,是大勝,斬六千,殺俄木步,丟失的故土,我大明男兒在四日之前拿回來了!”
朱由校一愣,立馬紅了眼。
他開心的揮舞著胳膊,激動的難以自抑。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昨晚朕做了一個夢,皇后你知道么,我昨晚做了一個夢......”
朱由校發(fā)泄著自已的心情,知道心緒暫緩,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趕緊道:
“右庶可有交代!”
“有!”
曹毅均從懷里掏出兩個木疙瘩球,朱由校接過,伸手一扭,圓球成了大小不一的碎塊。
兩張薄薄的米紙露了出來。
一張依舊畫著一個笑臉:(‐^▽^‐)。
另一張有字,上寫道:
“陛下,上朝可以抬起頭了!”
朱由校一愣,突然笑了,乾清宮內(nèi)的笑由小變大,朱由校在笑聲里頭越抬越高。
望著頭頂藻井里的龍首,深吸一口氣道:
“傳朕旨意,召群臣來乾清宮議事......”
回聲在大殿回蕩,余音點點,似虎嘯也好似龍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