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jù)...”
樸不成的手,這輩子都沒這么抖過。
他看著坐在屋檐下躺椅上,懷中抱著橘貓,呆呆的好似沒了魂魄似的皇帝。陡然之間,心中涌出無限的心疼,眼淚奪眶而出。
“據(jù)...”
他哭了,但卻必須壓抑著。
“西安錦衣衛(wèi)千戶所嚴(yán)審后奏報(bào)....”
樸不成竭力控制著自已的情緒,穩(wěn)著心神,“是二爺?shù)膹N娘老媽子等,受不得二爺整日的鞭打折磨,便給二爺?shù)娘嬍持邢铝怂?。?/p>
“用的是砒霜,是人犯從西安城一家藥鋪中所買?!?/p>
“如今那家藥鋪,從東家到伙計(jì),都已被布政司衙門收押?!?/p>
瞄...
忽然,一聲貓叫,打斷了樸不成的話。
他抬起頭,就見皇帝努力的仰著脖子,但還是有淚水順著皺紋,如珠子一般重重的墜下。
低叫的貓兒,在皇帝的懷中站起來,伸出爪子輕輕的碰觸著皇帝的臉頰,用額頭蹭著他的下巴。
“主子....”
“咱早就告訴過他,對身邊的人好點(diǎn)。”
朱元璋的大手,輕輕拎起懷中的橘貓,輕柔的放在地上,而后在它屁股上撓了兩下。又大手擦去豆大的淚珠,哽咽道,“咱早就告訴過他.....”
說著,他雙手按著椅子的扶手,站起了身來,“傳旨.......”
“皇爺爺!”
突然,撕心裂肺的哭聲從外邊傳來。
而后咚的一聲,正是疾馳之中的朱允熥,一下被門檻絆倒。
“傳旨...”
朱元璋沒去看跌倒的孫兒,而是抬起頭看著陰霾的天空,“命....”
說著,他驟然眼前一黑,哐當(dāng)一聲。
樸不成一個箭步上前扶住,口中高喊,“傳太醫(yī)!”
~
雨后,出了太陽。
可紫禁城,似乎依舊被陰云籠罩,滿滿的壓抑。
“我皇爺爺如何?”
乾清宮中,看著從寢殿內(nèi)走出的戴太醫(yī),朱允熥快步上前,低聲問道。
戴先生先是搖搖頭,而后嘆氣。
咯噔!
朱允熥心中猛的一緊,雙眼在剎那之間全無神采。但緊接著,一種別樣的情緒,卻迅速在心中彌漫開來。
“皇上年近古稀,如何受得了?”
這時(shí),就聽戴太醫(yī)開口道,“從今往后需要靜養(yǎng),不能再動任何的氣,不能大悲大喜。不然.....”他再次長嘆,“恐非人力能及!”
那股別樣的情緒,突然又在剎那間卡住朱允熥的心口。
他看向戴太醫(yī),“這么說,皇爺爺沒事?”
“要靜養(yǎng)....動不得氣!”戴太醫(yī)又道,“皇上的心脈已有了衰竭之兆....”
陡然間,朱允熥的心中對戴太醫(yī)驟然升起一股莫名惡氣。這使得他的目光在無聲之間,變得極其陰冷,使得戴太醫(yī)其他的話,之下嚇得咽了回去。
“殿下,您趕緊去看看皇上吧!”黃子澄在旁,低聲提醒。
朱允熥再看了戴太醫(yī)一眼,陰冷的眼神又變得柔和了許多。而后急匆匆的邁步,朝著寢殿走去。
~
“皇爺爺!”
寢殿之中,郭惠妃在,太子妃吳氏也在,武定侯郭英在,駙馬梅殷也在。
朱允熥咚的一聲跪在床邊,拉著朱元璋的手,哽咽道,“您嚇?biāo)缹O兒了!”
床上的朱元璋虛弱的睜開眼,眼簾動了動。
“您萬不可.....”
朱允熥說著,拉著朱元璋的手摩挲著自已的臉頰,“孫兒還沒成親呢,您還沒看見重孫呢!”
“呵...”朱元璋的口中,發(fā)出含糊的笑聲,大手在朱允熥的臉上,用撫摸回應(yīng)著。
“孫兒知道您老心里難受!孫兒......嗚嗚!”
說著,朱允熥低頭,狠狠的擦了下眼,“您放心,孫兒定饒不了那些犯上作亂的賊人....謀害二叔?哼哼....來人!”
“臣在!”錦衣衛(wèi)都指揮使曹泰,聞聲從殿外進(jìn)來。
“傳孤的口諭,去西安!”
朱允熥轉(zhuǎn)頭道,“秦王府內(nèi)所有宮人一律賜死,謀害我二叔的那幾個廚娘老媽子,凌遲處死,誅九族。還有售賣砒霜的藥鋪,所有人等皆夷三族!無論男女老少,無論出嫁分家與否,即刻逮捕,即刻凌遲....不,就在西安鬧市之中凌遲.....”
“嘶....”
曹泰倒吸一口冷氣,不可置信的抬頭。
若真這般處置,那可是....數(shù)千條無辜的人命呀!也是自古以來,從未有過的酷刑呀!
“還愣著干什么....”
“熥哥兒!”
突然,床上的朱元璋虛弱的開口。
朱允熥忙回頭,趴在床邊,“皇爺爺,您說!”
“你....糊涂呀!”
朱元璋氣息微弱,摸著朱允熥的頭頂,“咱心里,恨不得將那些人碎尸萬段都不解氣??蛇@話,不能由你來說呀!”說著,他心口劇烈的起伏幾下,氣息斷斷續(xù)續(xù)的繼續(xù)道,“你二叔,是因?yàn)榕按蛬D,以至于被廚娘毒死.....”
“這....”
朱元璋的臉上再次老淚縱橫,“這已是千古奇聞了!古往今來,多少禽獸不如之人,都沒這般讓人可恨的下場!他....自作自受!”
“你如此重罰,天下人如何看咱朱家?”
“養(yǎng)不教父之過。你二叔的錯在咱,這罵名咱來背就是了,何必往你身上沾?”
“咱是不知是非的父親,你不能不知是非的侄兒.....儲君!”
說著,他看向曹泰,“嚴(yán)懲兇手,凌遲......但也,不要牽連太廣....咳咳咳!”
~~
一直到天黑,朱允熥才從乾清宮中出來。
夜風(fēng)徐徐,清冷溫順。
走著走著他忽然覺得有些累,便干脆坐在一個石墩上,身后的太監(jiān)宮人都遠(yuǎn)遠(yuǎn)的,誰也不敢上前。
“哎!”
忽然,朱允熥無聲的嘆氣,抬頭看著升起星辰的夜空。
“呵!”一絲冷笑,也突然在他的臉上浮現(xiàn)。那是一種,帶著失落的冷笑。
是的,有些失落!
就在他見到戴太醫(yī)搖頭的那一刻,其實(shí)他的心中,并沒有馬上被悲傷填滿。相反的,他那時(shí)候突然有種....得見天日的喜悅。
僅僅在那一個瞬間,他已經(jīng)聯(lián)想到他其實(shí)隱藏在內(nèi)心深處,但又一直晝夜期盼的可能!而且這種可能,將會是一種皆大歡喜的大圓滿。
二叔死了...
皇爺爺也跟著死了....
那我就登基為帝了!
然后我讓諸王回京發(fā)喪,之后宣讀罪狀直接將諸王一網(wǎng)打盡,至此大明天下只有皇帝,再無藩王!
咚咚咚!
即便是回想,可朱允熥的心卻突然跳的厲害,好似戰(zhàn)鼓一樣。
“您也知道養(yǎng)不教父之過!”
他心中冷笑,“何止是這一個兒子您沒教好呀,哼!您的兒子...可都不咋地.......您怎么就沒急火攻心,直接跟你兒子一塊走了呢?”
“殿下!”
忽然,身后傳來腳步,卻是黃子澄上前。
朱允熥心中的思緒被打斷,面容瞬間變得冷漠扭曲。
只是黃子澄沒有看到朱允熥的臉,依舊躬身行禮道,“您剛才不該當(dāng)著皇上的面說那些!”
“那孤該說什么?”
黃子澄也沒有聽出朱允熥話中的不滿,繼續(xù)道,“您說的那些,太過殘暴,不仁!”說著,他抬頭道,“而且,皇上正是大悲之時(shí),您更應(yīng)該關(guān)心的,是他老人家的身體!”
“還有...”
黃子澄急道,“您實(shí)不該現(xiàn)在從乾清宮出來...皇上病重,您當(dāng)親奉湯藥,伺候床前......”
“閉嘴!”
突然,朱允熥呵斥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