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李景隆。
對,就是那個背負千古罵名的李景隆。
在我很老很老的時候,我同樣很老很老的兄弟問過我一句話。
你,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決定走上這一條路的?
我的回答只有兩個字,很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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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原本我的,不是這么想的。
生而貴胄,襁褓之中就是幾人之下萬人之上。
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伴隨我一生的言出法隨。
在大明帝國之中,除了那張龍椅之外,幾乎所有的一切,我都是唾手可得。
原本的我,只是想...這樣碌碌無為,但卻又威風凜凜不可一世的過完一生。
但,這些有個前提。
那就是,我必須是一個忠臣孝子。
必須做一個忠臣孝子。
一開始,我是甘愿的。
因為前世的我,沒有享受過親情。
而這一世,皇帝舅爺,太子表叔對我都如同一家人一般。我在他們身上,能感受到那種被人呵護的溫暖,以及真切的關愛。
可是....
我漸漸發(fā)現(xiàn)。
皇家的親情,只是權力的遮羞布。
所謂的親情背后,是他們需要一條,特別聽話,又有才能的狗。
人們都說,我是從在洪武二十年那一次的風波之后,開始轉變的。
其實....
在我被第一次罷免,為了討皇帝的歡心,茹素凈身為馬皇后祈福的那一次,我就已經(jīng)在心中決定,我的命運,決不能掌握在別人的手中。
是的,我生而貴胄。
可我的身家性命,我所有引以為傲的一切,在皇帝的眼中,不過是一句話就可以消滅的事。
那種無力感,讓我感到絕望。
而那一切的根源,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無心之錯。
說起來,很是可笑,虛偽,陰險,乃至無恥。
我來這個世界,就不是為了被人擺布,被人決定命運的。
但這些話,絕不會見于史書當中。
我會說我是膩煩了朱家的家天下,看不慣天下人供養(yǎng)宗室。
看不得一條條龍蛆,趴在百姓身上吸血。
看不得大明帝國明明可以海納百川,卻要固步自封。
看不得大明帝國明明可以舉世無雙,卻要自甘沉淪。
看不得....歷史,如原來一般,在短暫的輝煌過后,是無限的腐朽墮落......
看,我說的多好。
我用了一些冠冕堂皇的詞,來掩蓋我所做的大逆不道之事的合法性。
當然,有人曾不屑的問我。
你看不慣別人家天下?
那你以后會如何?
別把你自已說的那么好聽,還不是老百姓頭上換了個新主子而已?
~
“表哥,有件事,我一直....很是迷惑!”
朱標罪了,被內(nèi)侍和侍衛(wèi)護送著,乘坐馬車返回了宮城。
令人意外的是,吳王朱允熥竟然出人意料的,提出讓李景隆陪著他,繼續(xù)在街市之中走一走。
華燈初上,應天府像是在鏡子前,準備褪去妝容的夫人,有著朦朧的美意。
李景隆和朱允熥并肩走在繁華的街市上,后者稚嫩的面龐之上,突然之間多了幾分悵然。
好似一下子,平日身上的浮躁跳脫盡數(shù)不見了,取而代之的,則是李景隆那種熟悉的,龍子龍孫天生就帶著的矜持和威嚴。
“什么事?”
李景隆詫異的轉頭,他霍然發(fā)現(xiàn),三年不見,朱允熥的身量長高了許多,面容之上已有了幾分成人的模樣。
“按照皇明祖訓!”
朱允熥笑道,“皇太子嫡長子為皇太孫,其余諸子皆封郡王?!?/p>
說著,他看向李景隆的眼睛,“可是我不明白,為何父親建議皇爺爺直接給了我吳王的封號?”
果然,看著朱允熥那張好似人畜無害的笑臉,李景隆的心頭一沉。
他才十三歲呀!
別人家的孩子十三歲,剛開始夢遺。
可皇家的十三歲,已開始布局了。
他假裝沒聽懂對方話中的意思,笑道,“吳王不好嗎?這可是皇上登基之前的王號!皇上封三爺為吳王,足見對您的喜愛!”
“你知道,我不是問這個!”朱允熥看著李景隆的眼睛,竟然隱隱之間帶著幾分.....咄咄逼人。
“三爺,臣是真的不知道!”李景隆攤手,而后鼻子一動,“前邊有炸豆腐的!”
說著,走到攤邊,大聲道,“麻利兒的,炸一鍋熱乎的。”
而后他回頭對著朱允熥笑道,“你表嫂就得意這一口!”
炸鍋之中熱油沸騰,空氣中滿是香味。
但朱允熥卻微微皺眉,捂著鼻子,“表嫂,跟母妃那邊走的很近!”
突然,剛拿起一塊炸豆腐的李景隆,沒了品嘗的心思。
“看著他炸好了,快點給夫人送回去!”
李景隆隨手招過身后的親衛(wèi),“回去的時候,順道買點炸灌腸,琪哥兒愛吃!”
而后,他轉身邁步前行,低聲道,“三爺您到底要說什么?”
朱允熥緊隨其后,“表哥是怪我,這幾年跟你走動的少了嗎?”
“呵!”
李景隆連嘆帶笑,拍了下對方的肩膀,“哪有的事兒?我在家守孝三年....”
“那為何表嫂時常進宮?還都是去母妃那邊!”朱允熥再一次看著李景隆的眼睛,依舊帶著幾分咄咄逼人。
“如今太子妃是后宮之主!”
李景隆正色道,“臣的妻子進宮,自然是要拜會太子妃!”
“但我聽說,也看見過,母妃對表嫂,好的不同尋常!”朱允熥冷笑。
“畢竟是親戚...”
“表哥,你累不累?”
朱允熥忽然打斷,“這么說話,打機鋒一樣!”
李景隆再嘆,見朱允熥竭力裝出大人一般的模樣,心頭有些好笑,嘴上卻苦笑道,“是三爺您在為難臣呀!”
“ 哦!”
朱允熥淡淡的點頭,“要是母親還在就好了!”
說著,他低下頭,“那現(xiàn)在的后宮之主,就是我親娘!”
突然,他又抬頭,“那我就是皇太孫了!”
李景隆驟然愣在當場,抬起頭用一種不可思議,帶著幾分戰(zhàn)栗的目光看向對方。
但其實內(nèi)心之中卻在竊喜。
朱允熥的突然成熟,并不在他的布局之中。
但這并不是壞事,而且還是神來之筆!
洪武二十三年已過了一半,洪武二十四年之后就是洪武二十五年。
朱標....之后就是皇孫們。
“我大哥要是活著,他一定是皇太孫!”
朱允熥繼續(xù)道,“而且,沒任何人,敢有非分之想!我也不是非要那個位子,可是我知道...”
說著,他緊繃著臉,看著李景隆,“我要是不要那個位子,將來的我,何處安身?哈?誰愿意把天下最富有的吳地真的封給我?”
“而且,我的身后,是常家和藍家,是一大批軍中將領!”
“不管誰得了那個位子,看我....都像是看著一只,暫時不咬人的老虎!”
“我說我不咬人,別人信嗎?”
李景隆繼續(xù)愣在原地,一動不動,面容驚悚。
“這話!”
半晌,他仿佛才回神一般,驚恐的問道,“誰教您的?”
“龍子龍孫!”
朱允熥摸了下鼻子,冷笑道,“有傻子嗎?用人教嗎?”
“誰教你的?”
李景隆鄭重追問,“是不是藍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