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雖感受不到，但已漸漸起。
嘩啦啦，賣香火紙錢的殿門口，黃錢紙隨風(fēng)擺動(dòng)。
換了一身深色布衣的李景隆，拎著兩袋子紙?jiān)獙?，放在了大車上?/p>
又轉(zhuǎn)身回去，抱了好幾捆黃錢紙出來。
“這位爺，這有銀票.....”
鋪?zhàn)永习迮踔鴤€(gè)飯碗，牙上沾著米飯粒，大聲道，“您看，一萬兩一張的，老太太在下面用著方便！”
“來幾捆....”
李景隆回頭瞅瞅大車，香燭紙錢各種祭品都買全了，然后伸手掏錢，“多錢？”
“我這邊算算....”
老板掐著手指裝模作樣，“零頭抹了，您給五十個(gè)銅錢得了！”
“不便宜呀？”李景隆笑道。
老板咧嘴道，“孝順長輩是一片心！”說著，又道，“您多孝敬點(diǎn)，長輩才能保佑著！”
“呵！”
李景隆不愿意跟他掰扯，掏兜就要給錢。
“你這黑心廝！”
一直坐在門口的沐英起身，橫眉道，“這點(diǎn)東西哪用得著五十個(gè)銅錢？你是不是看我侄兒年歲小，穿得好，覺得他面皮薄好糊弄，所以故意多要？我他媽揍死你！”
“沒沒...”鋪?zhàn)永习暹B忙擺手。
“說，到底多少錢？”沐英怒道。
“您...您給四....三十文吧！我這都小本買賣....”
“給錢！”
沐英擺手。
李景隆從錢袋子里數(shù)出三十個(gè)銅錢來。
都說由儉入奢易，自從他有錢之后，花錢都是直接銀子撒出去，多久都沒用過銅錢了。
正要遞給老板，卻又被沐英大手?jǐn)r住。
“這錢咱倆一人一半，你給十五文，我給十五文！”
沐英說完，邊上自有他的親兵送上銅錢。
“咱爺倆誰給不都一樣？”李景隆笑道。
“不一樣！”
沐英板著臉，順手從攤子上順了一把香，開口道，“誰送的保佑誰！”
~~
馬皇后所在的孝陵，位于紫金山南麓獨(dú)龍阜下。
從洪武十四年開始興建，至今還沒有完善，依然在建設(shè)當(dāng)中。
李景隆沐英爺倆一路快馬，下午時(shí)分秋風(fēng)正濃的時(shí)候，來到陵前，于文武方門前下馬。
守陵太監(jiān)早早得知了消息，正帶著在門前候著，遠(yuǎn)遠(yuǎn)見到沐英和李景隆，就已顫顫巍巍的上前。
“侯爺....”
守陵的老太監(jiān)，也是馬皇后生前的宮里人，見了沐英面露悲戚，哽咽道，“您來了！”
“來了！”
沐英上前，拉著老太監(jiān)的手,“你挺好的？”
“老奴...”
老太監(jiān)聞聲落淚，反攥著沐英的手，哭道，“老奴就盼著早點(diǎn)死，早點(diǎn)去下面伺候娘娘！”
“娘娘心善，盼著你好好活著呢！”
沐英說著，嘆口氣，“我和曹國公進(jìn)去，給娘娘上香！”
“老奴這邊都準(zhǔn)備好了，祭品紙錢....”
“不用那些！”
沐英抬頭，看著深邃的神道，“娘...娘娘生前，最不愛麻煩！我是來送孝心的，不是祭奠給別人看的，不用那些虛禮！”
說著，他回頭看向李景隆，“走吧，咱爺倆進(jìn)去！”
“哎！”
李景隆答應(yīng)一聲，從大車上開始卸那些紙錢香燭。
而后，他們爺倆就跟上山上墳的尋常叔侄一樣，拎著大包小包，扛著包袱，順著神道，一路向前。
穿過方城明樓，就見寶城。
寶城，就是馬皇后的陵墓。
“就這兒吧！”
說話間，沐英的聲音帶了顫音。
指揮著李景隆，在正對(duì)寶城的方向，放下手中的東西。
李景隆掏出火褶子，點(diǎn)燃香火，分了一炷給沐英。
后者接過，看著埋葬馬皇后的寶城，突然間眼神朦朧.....
“娘....兒子...來看您老了！”
說著，沐英跪在地上，上香叩首。
李景隆緊隨其后，“舅奶，二丫頭來看您來了！”
“娘.....”
再抬頭，沐英已是淚流滿面。
亂世之中，人命如草芥。
當(dāng)年若不是遇上馬皇后，即便他不變成他人口中之食，也會(huì)淪為餓狗福中餐......
死無葬身之地！
是馬皇后給了他一條命，更給了他一個(gè)家。
養(yǎng)他教他....
愛他憐他....
不是親母，勝過親母。
風(fēng)，吹過！
跪在沐英身后的李景隆，清晰的看見，沐英的頭發(fā)之中，摻雜著些許白發(fā)。
更看見沐英的肩膀，不住的顫動(dòng)。
歷史記載，沐英聞聽馬皇后的死訊吐血三升，落下了病根。
后來又聽聞朱標(biāo)的死訊，悲慟至極，以至于他...也英年早逝！
正如許多史學(xué)家所說，拋開馬皇后的兒子秦王晉王不說，沐英李文忠但凡有一個(gè)在世的，朱棣的靖難都不會(huì)成功！
“娘啊！”
沐英哽咽，“兒子回來晚了！兒子不孝.......嗚....嗚....”
“沒見著您最后一面啊！”
“您都不等等兒子.....嗚嗚！”
“娘....嗚嗚！兒子不孝，兒子回來晚了...”
咚！咚！咚！
額頭重重的磕在地上，再抬頭已是淚流滿面不能自已。
~
呼！
紙錢迎著風(fēng)，呼呼的燒著。
沐英依舊跪在地上，愣愣的看著馬皇后的陵寢。
“兒子家里都挺好的....”
沐英口中呢喃，“兒子的兒子也都挺好的...您老別惦記！”
“這回兒子回來的突然，沒帶上他們。等下次，兒子帶著他們來給您老磕頭來！”
說著，沐英搖晃著站起身。
走到環(huán)繞寶城的城墻下，又再次跪下，跪在了通往寶頂?shù)那嗍_(tái)階上。
然后就那么跪著，一步步...一步步往上爬！
呼呼....
紙錢的灰燼，迎風(fēng)飛舞，消失不見。
李景隆看著沐英，一步步爬到了寶頂邊上。
伏地大哭，“娘啊！俺的娘呀.....”
~~
呼！
燃燒的紙錢，依舊帶著金色的火焰，但終究是即將熄滅了。
“二丫頭！”
沐英擦去臉上的淚水，“來，跟我一塊，給你舅奶磕頭吧！”
“是！”
李景隆站在沐英身邊，跟著他一塊再次跪下。
“娘....！”
“舅奶！”
咚！
咚！
咚！
~~
“走吧！”
擦去淚水的沐英，回望寶城嘆了口氣。
然后摟著李景隆的脖子，邊走邊道，“哎，我這命，你舅奶給的！”
李景隆的心中也跟著難受，開口道，“父親在時(shí)，也常這么說！”
“你爹也是個(gè)沒福氣的！”
沐英又是嘆氣，“哎.......”
他爺倆一步三回頭，沿著原路返回。
“一會(huì)兒，記得給守陵的老太監(jiān)他們留倆錢兒！”
沐英又開口道，“他們也挺不容易的！”
“放心！”李景隆忙道，“侄兒省得！”
正說著，他忽然腳步一頓。
“太.....”
一個(gè)人影，正背著手站在方門前。
不是太子朱標(biāo)，還能是誰？
“大哥？”
朱標(biāo)遠(yuǎn)遠(yuǎn)的瞧見沐英，大步上前，笑道，“回來不進(jìn)宮？父皇那生氣了，要揍你呢？”
沐英鄭重行禮，“微臣沐英，叩見太子殿下！”
“大哥喲！”
朱標(biāo)忙拉著沐英的胳膊，“咱哥倆弄這些干啥？”
但他根本拉不住，沐英還是跪了下去。
“好了好啦！”
朱標(biāo)無奈的把沐英拉起來，而后突然抬腿，咣給了李景隆一腳。
“你咋不拉著你大爺呢？非要他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