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三手無比忐忑。
這種腦袋隨時不保的忐忑,他多年前倒賣第一單時有過。
那會,有朝廷通緝,有同行黑手,還有劫匪襲殺。
他歷經(jīng)九死一生跑到云城,自此才堪堪活下來。
再后來,當(dāng)初想他死的那些人,全都被他弄死了。
朝廷那頭,他能打點(diǎn)到的也全都打點(diǎn)了。
至此,他以為這輩子穩(wěn)了!
在這偏遠(yuǎn)的南疆云城,他也多少算古時的那種一方諸侯了吧?
然,皇太女來了!
這些天錢三手想過很多。
他能弄得了同行,干掉旁的商戶,也能買通個別朝廷小官。
但他真干不過皇太女??!
太女那是誰?當(dāng)今陛下的唯一獨(dú)女!
未來的大晉女帝!
整個大晉都是她的!
他能干得過個屁!
不見,姜氏宗族和阿月寨一夜間就灰飛煙滅?
錢三手嚇壞了。
如今,只希望散盡家財,能保全一條小命。
“哎!”錢三手在帳外重重嘆氣,滿面愁苦。
他看了眼身后的十車錢財,倒是不心疼,只恐入不了太女殿下的眼。
高高在上的皇太女,金枝玉葉嬌貴的主兒,這些金銀俗物到她面前,怕是污了殿下的眼。
可他錢三手倒賣了一輩子了,嘛都沒有就金子銀子多。
想到這里,錢三手又是三聲嘆。
“錢三手,”有人從主帳里出來,“錢三手搞快點(diǎn),慢吞吞的你還想讓殿下等你嗎?”
錢三手反應(yīng)過來,一個箭步?jīng)_過來:“來了,來了?!?/p>
他理理袖子又摸摸頭發(fā),還憋了幾口氣,試圖讓將軍肚小一點(diǎn)。
他這副模樣,也不曉得會不會丑著殿下了?
乍一進(jìn)帳,他連頭都不敢抬,直接噗通就跪下磕頭。
錢三手:“草民錢三手見過太女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荼茶坐在上座,端著盞熱茶呷了口:“起來吧?!?/p>
大清早的,干啥都不合適,只適合睡回籠覺,荼茶分心想著。
錢三手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站起來,佝僂著背,手腳局促,只敢低頭盯著自已腳尖。
荼茶瞥他一眼,頓時大吃一驚:“你怎么瘦了這么多?”
她記得,此前的錢三手胖胖的,走起路來大肚子一顛一顛的,常以笑臉示人,不了解的還真當(dāng)他是個彌勒佛呢。
錢三手拘束的攏了攏肚子:“草民食不下咽,夜不能寐,自然……自然就瘦了……”
他不敢說謊,可也不敢真說實(shí)話,只得這樣含含糊糊。
荼茶了然,這是擔(dān)心小命不保啊。
荼茶口吻淡淡:“本殿下懶得問,你自個說。”
咚!
錢三手心臟沉入冰窖。
他不怕荼茶問供,但就怕她問都不問!
錢三手半點(diǎn)旁的心思也無了。
“殿下,”他復(fù)又跪下,“草民一開始只是……”
錢三手開始老老實(shí)實(shí)交代,殿下問都不問,他遂半點(diǎn)不敢隱瞞,絞盡腦汁的回想,事無巨細(xì)。
荼茶聽了半天:“所以,你買通的朝廷命官,最高五品?”
錢三手點(diǎn)頭:“是的,但是就草民所知,五品之上還有人,具體是誰草民并不知。”
那個層級不是他一個倒賣販子有資格面見的。
而且,為了安全起見,對方都不會跟他有聯(lián)系。
錢三手從袖子里摸出本賬:“殿下,草民這些年做了賬,名單盡在此?!?/p>
下面的人呈送上來,荼茶翻了翻,當(dāng)即看到個別眼熟的名字。
作為皇太女,這些年皇帝三不五時就在她面前說起朝事。
不知不覺的,滿朝文武她基本認(rèn)了個遍。
荼茶冷嗤:“父皇向來嚴(yán)明,眼里容不得沙子,可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竟也生出這么些個腐敗碩鼠?!?/p>
錢三手冷汗唰唰的淌,不一會他面前的地上就淌出一片水痕。
荼茶將賬本丟一邊,冷冷的看著錢三手。
錢三手瑟縮了下:“殿下,草民做生意有三不做的?!?/p>
“不賣給大晉對頭。”
“不賺老弱病婦的賣命錢?!?/p>
“旁人要?dú)⒉菝?,草民才還手,草民其實(shí)不喜見血。”
商人嘛,最喜歡和氣生財。
“所以,”錢三手擦了擦冷汗,“草民沒有亂賣,之前還打仗的時候,那些軍刀草民沒賣給南疆?!?/p>
“草民都是運(yùn)出大晉,賣給安南那些夷人,他們部落和部落間經(jīng)常打來打去?!?/p>
荼茶知道安南,南疆出去還有三個小國,分別是安南、鏢國和扶南。
其中安南產(chǎn)糧和海鹽,鏢國的金銀玉石還有戰(zhàn)象,扶南的香料值錢。
大晉剛建朝時,始帝曾計劃過南邊這條商路。
但后來和南疆的關(guān)系一度惡化,導(dǎo)致這條商路不穩(wěn)定。
關(guān)系好時,商路能走一走。
一旦關(guān)系不好了,就難受的不行。
歷來大晉皇帝想收回南疆,也有這個原因在。
眼下,就有個對這條商路熟悉的人!
荼茶再看錢三手,怎么看都胖胖的有點(diǎn)子可愛。
錢三手不明所以,只覺這主帳里怎么陰嗖嗖的。
“錢三手,”上首傳來一聲厲喝,“膽敢倒賣我大晉軍刀,你可知這是死罪!”
錢三手當(dāng)場就哭了!
他能不知道是死罪嗎?
“殿下饒命,”錢三手砰砰磕頭,“草民心甘情愿上交所有家財,愿為云城建設(shè)出一份力,求殿下饒了草民一命吧?!?/p>
聽聞這話,荼茶眼睛亮了。
這人有點(diǎn)門道啊。
然,她卻輕蔑冷笑:“本殿下的云城缺你那點(diǎn)?”
“不缺不缺,”錢三手跪著往前幾步,“是草民哀求殿下收下,您不要草民為云城建設(shè)出一份力,草民這輩子都不心安吶。”
這話說的是個人才!
荼茶背著手走下來,站到錢三手面前:“你觸犯大晉律法,是幾車金銀就能贖罪的?”
錢三手只覺完了,鐵定活不了。
一時間,他悲從中來:“只要能贖罪,殿下讓草民干什么都行……”
只求殿下留我一條狗命!
荼茶見打壓的差不多了,適才面無表情揮袖:“云城百廢待興,待地方官悉數(shù)上任,再行審判你的事?!?/p>
錢三手臉白的跪不住了。
荼茶不慌不忙:“當(dāng)然,本殿下不是是非不分之人,你的功過都會考慮到的?!?/p>
聽聞這話,錢三手愣住。
這是嘛意思?能活還是能死?
荼茶揮袖:“回去等著吧。”
話到這里,錢三手就被人拉起來,渾渾噩噩出了主帳。
管家扶著他踉踉蹌蹌往外走,一直到走出軍營。
錢三手恍惚的摸摸脖子:“管家,我頭還在不?”
管家:“在在在,老爺?shù)哪X袋還好好長脖子上?!?/p>
錢三手長舒了口氣。
這一松懈下來,他頓覺雙腿軟得厲害,站都站不住。
夜風(fēng)一吹,冷汗打濕的里衣粘在背心上,冷的刺骨。
他直哆哆嗦嗦:“管家,殿下是饒了我還是要宰我啊?”
他怎么聽不明白殿下的話?
管家搖了搖頭。
一直到半夜。
躺木板床上的錢三手嗷的一嗓子,反應(yīng)過來。
理智重新上線,小腦瓜子又靈光了。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他穿著中衣,跑到光禿禿的院子里手舞足蹈。
府里本就不多了的奴仆全都被他吵醒了。
錢三手哈哈大笑:“我知道了!殿下饒恕我了!殿下要我為她做事!”
“哈哈哈哈哈!”
他神態(tài)癲狂,狂喜到發(fā)瘋:“哈哈哈,大難不死必有后福!”
他不僅不會死了,往后還有機(jī)會抱緊皇太女這條金大腿!
錢三手全都想通了。
他太激動了,哪里還睡得著,就那么穿著中衣,一口氣跑到城外軍營里。
大晚上的,他朝著主帳方向,跪下拱手高呼。
——“殿下,草民錢三手往后就是您腳下最忠心的狗!”
高喊完了,他興奮的爬起來,仰天汪汪嗚的狗嘯。
軍營里一眾人:“……”
大半夜被吵醒的荼茶:“……”
狗什么狗?
砍了!腦袋給我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