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內,一盞昏黃的暖燈懸在木質書桌上方,光線剛好罩住整張辦公桌。
老領導周襄正埋頭在堆滿文件里奮筆疾書,“唰唰”地在寫著什么,時不時停下來圈出需要修改的地方,桌角的搪瓷杯里,茶水早就空了。
倏地,握筆的手一頓,猛地抬頭看向沙發(fā)區(qū),才發(fā)現(xiàn)沙發(fā)區(qū)坐著一個熟悉的小姑娘,正捧著一杯茶悠哉悠哉的喝著。腳邊還放著個鼓鼓囊囊的帆布包。
“大半夜的,你怎么神出鬼沒的?飄進來的嗎?”老領導深吸一口,拍拍胸口,放下筆揉了揉發(fā)脹的太陽穴:“進來都不知道敲個門,跟誰學的冒失勁兒?我還以為遇到阿飄了呢?!?/p>
黎洛嶼嘴角抽了抽,白了他一眼,自然而然的又給自已續(xù)了一杯茶:“您老忙完了嗎?我可是等了快半小時,茶都喝第三杯了?!?/p>
“差不多了。”老領導周襄從書桌后起身,揉了揉有些發(fā)酸的肩膀,幾步走到沙發(fā)區(qū)坐下,順勢拿起桌上的另一個茶杯,給自已也倒了半杯:“老首長可好?裴老可好?”
“嗯,老首長恢復的不錯,再休養(yǎng)個把月,就能投入工作了?!崩杪鍘Z捧著茶杯,指尖輕輕摩挲著杯沿,語氣冷冷的:“至于裴爺爺,他為此豁出去了半條命。您打算怎么跟我解釋?”
“嗐!嗐!”
老領導一口茶差點兒噴了出來,連忙心虛的掩嘴輕咳,他就知道,自從把那兩老悄悄接走后,遲早要被這丫頭“清算”的。
他清了清嗓子,身子往前傾了傾,語氣放軟了些:“我知道這事兒沒跟你商量,是我考慮不周。
但當時情況特殊,老首長身體一日不如一日,西醫(yī)那邊也沒更好的辦法,我才當機立斷提議啟動中醫(yī)試試。
這不裴老來了之后,果然穩(wěn)住了病情,氣色一天比一天好。
這一次病重危機,也是裴老提前跟我打了電話,讓我請你去的,說怕自已撐不住,讓我提前帶你過去救場的。
你看,你們爺孫倆配合得多好,中醫(yī)現(xiàn)在終于要從泥潭里走出來,被更多人看見的?!?/p>
“您知道我裴爺爺差點兒沒撐過來嗎?”
黎洛嶼心頭的火已經壓了三天,從親眼目睹裴老吐血的那一刻起,擔憂、后怕就沒斷過,此刻對著老領導,所有情緒終于忍不住冒了出來,聲音都帶著顫,“為了穩(wěn)住老首長的脈,他連續(xù)兩天沒合眼,最后施針的時候直接吐血暈了過去。”
“嗚嗚~,這種危急情況您為什么不直接叫我去,我明明就在京都啊,他為什么還要冒險呢?嗚嗚~”
黎洛嶼越說越害怕,眼眶早就紅透了,大顆大顆的眼淚砸在茶杯上,最后把腦袋埋在膝蓋彎,肩膀一抽一抽地,嗚嗚地哭了起來。
“他是拿命在換命啊,他的氣血耗損到了極限,我要是再晚一步就回天乏術了。嗚嗚~,我差點兒就沒有裴爺爺了?。 ?/p>
辦公室里只剩下她壓抑的哭聲,連暖燈的光都像是染上了幾分酸澀。
老領導周襄看著她哭成這樣,心里也不是滋味,連忙抽出自已的手帕遞過去,語氣里滿是愧疚:“是我錯了,是我考慮不周,我該早早去找你的,更不該讓裴老獨自硬扛。
那時老首長情況還好,沒這么危急...,裴老說你在忙的事一定是大事兒,不讓我找你,我才……”
他頓了頓,又輕輕拍了拍黎洛嶼的后背,像哄孩子似的安撫:“對不起啊,姑老爺以后再也不瞞你了,以后不管出什么事,我第一時間跟你說,好不好?”
裴爺爺這種拿自已性命當賭注、想以命換命以此撕開‘中醫(yī)無用’偏見的奉獻精神,黎洛嶼是不想理解的。
可看著裴老執(zhí)拗的模樣,對中醫(yī)那份刻進骨子里的執(zhí)著與熱愛,她又沒法真的怪他。
那天徐奶奶偷偷跟她說,裴老昏迷醒來的第一句話,不是問自已的身體,而是問“老首長的病穩(wěn)住沒,中醫(yī)的名聲沒受影響吧”。
黎洛嶼聽著,鼻子忍不住一酸,忽然就懂了。
對裴老來說,中醫(yī)不只是一門手藝,是他一生守護的根脈,是他一輩子的信仰,為了這份信仰和傳承,他愿意付出所有,哪怕是生命!
黎洛嶼哭了好一會兒,直到胸腔里翻涌的委屈與后怕漸漸散去,只剩下眼角的酸澀。
她抬手粗糲的抹掉臉上的淚痕,又吸了吸鼻子,心里的火發(fā)過了,情緒也泄得差不多了,知道再鬧下去也沒意義。
沒再看老領導一眼,抄起腳邊的帆布包,徑直摔門出去了!
周襄:“......”
周襄看著微微晃蕩的那扇門,無奈地搖了搖頭?!斑@個臭脾氣,誰慣得呀!”
算了,自已慣的!
誰讓自已做錯事呢!
唉~
而黎洛嶼走出辦公樓,夜風吹在臉上,帶著幾分涼意,像細密的針輕輕扎著皮膚,讓她混沌的腦子清醒了不少。
這事兒,怪誰?
怪老領導周襄嗎?
他何錯之有?不過是想著抓住機會,讓中醫(yī)能在老首長這里過過明路,親身體驗體驗,從而能讓更多人看到中醫(yī)的價值,想著盡快恢復中醫(yī)的。
怪裴老嗎?
裴老不過是想早一日將“中醫(yī)”和中醫(yī)傳承者們拉出泥潭。讓那些對中醫(yī)存在“無用、迷信”的偏見群眾放下刻板印象,愿意給老祖宗的智慧一個被了解的機會,而不是一提到中醫(yī)就嗤之鼻。更想讓老祖宗傳下來的東西能在新時代里扎根下去,不再被區(qū)別對待。
他拿命去拼,拼的是他的信仰啊!
總不能怪老首長吧?
她抬頭望向夜空,星星很少,只有幾顆微弱地閃著。
老首長也只是個被病痛折磨的病人,他信任中醫(yī)、愿意嘗試,已經是在幫中醫(yī)了。他哪能顧及那么多,哪能想到自已的一場病,會讓裴老拼到吐血暈倒?
說到底,該怪的是這糟心的世道!
黎洛嶼越想越難受,鼻子一酸,眼淚硬生生憋了回去。
既然裴爺爺心之所向,那她就推一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