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玄塵來說,眼前的人,于他而言是特別的。
明明在此之前,他們素未謀面,但他的存在,卻是因她而起。
明明只是不過寥寥數(shù)語的交集,他卻早已盡數(shù)窺見她的前塵往事,以及她降臨這世間的種種顛沛。
所有畫面在他腦海中清晰浮現(xiàn),宛如親身經(jīng)歷。
他看見她昔日身居上位時是什么樣子,也看見她跌入困境后是如何從容應(yīng)對。他熟知她的每一份喜好與習(xí)慣,從過往到如今,無一遺漏。
甚至從她細微的改變里,他能精準捕捉到她心境的起伏。他比這世上任何人都清楚,她每一分變化的緣由,每一種抉擇背后的考量。
這種感覺太過奇異。
明明是初遇,卻仿佛早已結(jié)下了千絲萬縷的深切羈絆。
他是這世間唯一知曉她真實身份的人,甚至可能是比她自已還了解她習(xí)慣與過往的人。
他的內(nèi)心為她剛才的話而觸動,因為某種程度上他與她境遇相同。
這些年來,他始終刻意與人保持距離。只因一旦與人接觸,對方既定的命數(shù)便會在他眼前鋪展開來。
他能看見順遂者的坦途,看見困厄者的掙扎,看見壽終者的落幕,看見橫死者的無常……可他明明洞悉一切,卻也在無形的規(guī)制內(nèi)不能妄加干涉。
在一次又一次見證旁人命數(shù)一一應(yīng)驗的過程中,他漸漸變得無喜無悲,心如止水。
這份窺見他人命數(shù)的天賦,也是天道直接加于他的饋贈。自始至終,從未有人問過他是否想要。
天道賦予他異稟,可眼前的人卻比天道與他羈絆更深。
所以,他祝她得償所愿。
此刻一同躲在樹后,他沒有開口提醒,說他不必躲避。
也是因為,很難有人畢生尋找自已存在的意義,在終于發(fā)現(xiàn)這意義其實是一個人之后,會放棄和這個人靠近的機會。
更何況,這些年來,他能看透所有人既定的命運軌跡,每一次與人接觸都會讓他背負無形而沉重的負擔。
而他看不見她的未來,他唯獨與她站在一起,可以沒有任何負擔和疲憊。
云綺只知道,此刻與她一同躲在樹后的人能看見她的過去。
卻不知曉,玄塵若想窺探,便是她今夜赴宴前挑選的貼身小衣樣式,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她若是知曉玄塵這窺見過往的能力竟這般逆天,高低得再罵一句天道變態(tài)。
很快,那些提著燈籠尋人的下人并未發(fā)現(xiàn)樹后的兩人,轉(zhuǎn)而往別處去了。
云綺偏過頭,待望見那幾個下人的背影徹底消失在夜色里,才收回目光。
前一刻的動靜剛歇,她便想繞出樹后,可腳下剛一挪動,不知被什么滑了一下,身體險些失去平衡。
好在玄塵及時伸手一下扣住了她的手腕,又將她帶了回來。
那是一雙透著清寂感的手,膚色是淡淡蒼白,像是常年浸潤在晨鐘暮鼓的靜謐之中,少見日光。
凸起的骨節(jié)輪廓分明,覆在她腕間的觸感微涼,力度克制而自持。
既托住了她失衡的身形,又無半分逾矩的親昵,恰如其分的距離感,襯得他整個人愈發(fā)出塵。
“小心?!毙m的聲音在她耳畔低低響起。
云綺定了定神,低頭看向腳下,才發(fā)現(xiàn)她剛才退后時不小心踩上了一塊覆著濕滑苔蘚的鵝卵石。
若非玄塵反應(yīng)迅速拉住她,她怕是要摔一跤。
因著這一拉,兩人距離驟然貼近。一縷淡淡的焚香氣息縈繞在云綺鼻尖,混著月色里的草木微涼,格外靜心。
樹影婆娑,銀輝透過枝葉的縫隙灑落,在兩人周身織就出一片朦朧的光暈。云綺抬眸,恰好對上玄塵的雙眼。
他的眼眸仿佛浸染了整片月色,此刻也正深深地落在她臉上,似乎有話想說,又好像無話要說。
氛圍里流轉(zhuǎn)起幾分難以言喻的微妙。
其實不只是玄塵覺得,眼前的人對他而言是特別的。對云綺來說,玄塵的存在同樣算得上特別。
畢竟,他是這世上唯一一個知曉她真實身份與過往秘密的人。
若不是有這么一個人在,或許許多年后的某一天,她可能真會懷疑,自已記憶里的前世,是不是真的存在過。
樹影篩落細碎的月色,漫過兩人相對的身影。玄塵凝望著她的眼眸,沉默良久,忽然開口,聲音如夜風(fēng)拂過:“我希望,你能贏?!?/p>
贏什么?
這聽著沒頭沒尾的一句,云綺卻偏偏懂了他的意思。
她說,她不想當博愛天下的圣人,更不想當沒有靈魂、任天擺布的螻蟻,她只想做她自已。
他希望她能贏。
為什么?
是因為她贏,也能給他希望么。
就在此時,身后卻忽然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云綺聞聲轉(zhuǎn)頭,正對上站在不遠處陰影里不知何時出現(xiàn)的楚翊。
他的目光看向玄塵落在她手腕上的手,讓她莫名有種被捉奸的感覺:“不是說,應(yīng)該不會再多了嗎。還是說,他就是那個‘可能還有一個’的可能?”